“文澜,天黑了,怎么不开灯。”苏沐阳吃力地挪了挪身子,“这身体是一天比一天沉了。”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
文澜看着外面没有黑透的天空,还有墙壁上水晶灯斑驳的投影,“嗯,停电了,一会我去拿蜡烛,让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灯,分明是开着的,文澜试着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可是沐阳的神情告诉她,他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
“好,好,蜡烛好,有情调,就像当年我们约会时那样。文澜,要点有薰衣草香味的那种,淡淡的,让我记住你喜欢的味道。”苏沐阳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无力却又陶醉的神情,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丝。文澜用棉签蘸着蜂蜜水,轻轻涂抹他的唇。“嗯,文澜,真甜……”沐阳条件反射似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唇,像个天真的孩子。
“累了,你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我陪着你。”文澜掖了掖被子,又捋了捋他额前看起来凌乱的头发,“你看你,都瘦了。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就精神了。”文澜的心里泛着酸水,看着沐阳日益垮塌的身体,心底仿佛锥刺般疼痛。
……
那年初见,是在大学校园里,文澜忧郁的背影和纯真的模样吸引了苏沐阳。那时,文澜的母亲刚刚离开人世,她又独自一人在北京上学,偌大的城市,谁会留意这苍幕一角?她常常坐在亭前望着溪水发呆,似乎看着水镜中的自己,才能清晰的记住母亲微笑的脸庞。母亲是大家闺秀,从小对文澜的教育也甚为严苛,以至于在丧母之痛的打击下,她依然撑着弱小的身躯,坚定的面对生活。这一切,苏沐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苏沐阳挽起文澜的手,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谁也没有办法预料。他说,一个人的夜,影子便是他。她说,一个人的月,独上眉梢。他背起她,看形影相随,看不离不弃。背上,有他的温度,心始终贴着心。他说,害怕的时候,有他;孤独的时候,有他……她说,就这样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从此,大学校园里,你永远可以看见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手挽手,肩并肩……
曾经欢乐,有过无数,遗憾爱,还是凄美的谢幕。
原以为,天长地久从此不再神话。可惜,天荒地老终是上古传奇。人们总是期望在最美好的时候写满缱绻和旖旎,可是,大概上天给每一段情感都填下了饱和度。
文澜和苏沐阳像许许多多的大学毕业生一样,踏出校园,迈向人生新的开始。文澜既惦念家乡的老父亲,又舍不得如胶似漆的恋人,这择业,生生把相爱的人陷进了两难的境地。
“我想,我还是得回到自己的家乡,那里还有我的父亲,我不能一个人留在北京过自己的幸福日子。爸爸怎么办,年龄渐渐也大了?”文澜的眼里充满了无奈以及对苏沐阳的不舍。
苏沐阳许久不作声,只是不停地捏自己的下巴,他也有父母,他从小生长的地方,有他全部的回忆。可是,他发过誓的,这辈子,绝不让文澜孤单了,“要不,我们一起回你家?我爸妈两个人相对也有照应,我们说好的,要过一辈子呢。”
文澜猛地一抬头,苏沐阳的话显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不,不,你爸妈不会同意的,我也不能那么自私。”文澜一头扎进苏沐阳的怀里,眼泪情不自禁的滚落下来。
“文澜,你听我说,我去求得我父母的原谅,请求他们的同意,你得相信我,啊,丫头,听话,相信我,我们会在一起的,一辈子。”苏沐阳抚摸着文澜的头发,深深吸了口气,以此来坚定自己的信念。嗯,能成,也必须成。
苏沐阳回家向父母陈述了自己的想法,没想竟遭到母亲的极力反对,父亲亦是默不作声,沉着脸进了书房。几天下来,父母的口径不见任何松动。这也难怪,北京是个大城市,机会也多,谁逮着机会不到北京闯一闯?这去南方也就罢了,还跟着人女孩子回家去,这不成了倒插门?谁能乐意?苏沐阳母亲背着他,找到文澜,声泪俱下,末了,丢给文澜两个选择,要么留在北京,要么放弃苏沐阳。
文澜走遍了北京城里所有留着她和苏沐阳足迹的角落,这辈子,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如此亲近了。她给苏沐阳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就只有这一个父亲。其实她心里清楚,这个世界上,苏沐阳也只有一个。
“两年吧,我们约定两年,两年后,或者你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苏沐阳在离别的车站,搂着文澜,许了一个两年的愿。他完全忽略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两年,两人,两地,会有多大的变化。文澜只是诺诺应声,不敢也不忍去看苏沐阳的脸。
回到家乡的小镇,面对日日盼儿归的老父,文澜不敢显露半点伤感。终是要收拾心情,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自己该做的事,好好工作,孝顺父亲。
文澜一门心思扑在教学上,在学校里干得风生水起。苏沐阳则自己开了个设计公司,兢兢业业,也小有成绩。日子久了,做媒的人倒是多了起来,文澜总是笑而不答,苏沐阳拗不过自己的母亲,也偶尔去相个亲见个面。
日子便是这样重复着在指间流逝。
记得那是一次学校活动,在儿童福利院。文澜遇见了一个小天使,她相信,那是天国的母亲带给她的礼物。那小女孩长得跟文澜小时候像极了,文澜抱起她的时候,她咿呀学语的从唇间蹦出两个不连续的音符:妈——妈——她上扬的嘴角和捎带喜色的眉梢,令文澜对她爱不释手。连带几天,文澜都在梦里见到她。那种心心念念,恰似骨肉相连的感觉,让文澜下了一个惊人的决定,收养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孩子才两岁,蹒跚学步,牙牙学语,还特别喜欢黏着文澜,这弱小的心灵似乎害怕再一次被丢弃。除了上课,文澜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小宝宝身上,她给宝宝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文煜。煜,解释为阳光沐浴,既蕴含了对苏沐阳的感情,又希望宝贝在阳光下茁壮成长。
文澜去学校的时候,父亲就负责带小文煜,这从天而降的小天使确实给这个家带来了很多欢乐,文澜也浅尝了为人母的甘苦。这段经历,让文澜对父母的感念又加深了一层。
自从有了文煜,便很少再有人问及文澜的婚事,耳边的闲言碎语也多了起来。也许女人到了该嫁未嫁的年龄,事儿便会不由自主地找上门来,何况文澜身边还有个小文煜呢。其实发生的这些所谓幸与不幸,文澜都不在乎,她最担心的是文煜,孩子的心灵是幼小且脆弱的。
苏沐阳从北京赶来,那是两年后的事情。他未娶,她未嫁。他来兑现对她的承诺。
文澜牵着文煜的手,让她称苏沐阳为伯伯。看着小文煜可人的模样,苏沐阳是打从心眼里喜欢。就着苏沐阳的脚步,紧随而来的,还有他的母亲,她不动声色地尾随儿子来了。文煜甜甜地喊她奶奶,她非但没答应,还拽起苏沐阳就往门外走。
“妈,妈,你松松手。”苏沐阳掖了掖自己的衣领,转头询问母亲,“你怎么知道我来这了?你怎么跟着来了呢?”苏沐阳是真的没有料到母亲会来这么一手。
“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母亲劈头盖脸地数落起他来,“两年了,多少好姑娘你都不要,推三阻四,原来你还惦记人家文澜,她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还没死心呢?”
苏沐阳噗嗤笑出声来,“我说妈呀,两年前你见过文澜,人家还是大姑娘了,这孩子都三岁了,你也太没眼力见儿了。”苏沐阳正想转身回文澜家,却又被母亲拉住了。“妈。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不结婚你着急,我找个喜欢的人结婚你又不乐意。”苏沐阳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苏母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她带着孩子呢,能跟你走吗?还是你又预备留下来?我告诉你,儿子,这么个孩子你将来怎么跟你身边的朋友解释,那么多人,你解释的过来吗?今儿不管怎样,就算你说出大天去,我也不会同意你们俩在一块,你要么跟妈走,要么不认我这个妈。”母亲说着又开始抹眼泪。这俨然一副有你没我的架势。
苏沐阳挠着头来回走动,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办,这情境,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的原点。
他们的对话,文澜都听见了,两年后的今天,文澜还是只有一句话给苏沐阳:这个世界上母亲只有一个。苏沐阳痛苦地问文澜,“难道所有的誓言都那么微不足道,你就要这样把我丢在人生的半道上?”文澜转过头去,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感情。苏沐阳轻哼一声:“也许是我错,是我太卑微。”文澜的泪水顺着脸颊滴入尘中,其实她爱得丝毫不比他逊色。
在远处自己玩耍的文煜,见文澜落泪,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把推开苏沐阳和他的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拉着文澜,文澜蹲下身来,心疼地抱起小文煜,直喊宝贝不哭。小文煜用稚嫩的小手擦着文澜眼角的泪水,嘴里念叨:“妈妈不哭,煜儿在呢,妈妈不哭,伯伯是坏人,奶奶是坏人。”文澜笑了,眼泪笑了,她抬头看着苏沐阳,冲他喊道:苏沐阳,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孩子之于父母,父母之于孩子。
上天给了他们相遇相爱的缘分,却残忍的让他们成了彼此生命的过客。嗯,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或许这是个美丽的错误。
……
许多年后,文煜已长大成人,那个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伯伯,早已在她的脑海里销声匿迹,而这一切相关于苏沐阳的画面,在文澜的记忆中却永远是温热的。
苏沐阳的设计公司在北京小有名气,这些年他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事业上。
当年离开了文澜,苏沐阳顺母亲的心意娶了父亲战友的女儿为妻。弱弱地评价一句,既然要娶的不是文澜,那么娶谁,对苏沐阳来说,都是一样的。妻子也是个事业心极重的女子,成天早出晚归,吃饭应酬,如此婚姻生活,苏沐阳不敢苟同。婚后五年,他们如是生活,各忙各的,家,与旅馆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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