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倾城死时,血泪飞溅到我身上,我,便有了灵魂。
她在闭上双眸前看见了我。她祈求道,墨檀,不要让此事再次上演。
我答应了她。
(一)
当皇宫内外皆称赞颍阳帝姬自请和亲之举时,身为主角的我,却跪在房内青花瓷前整整一夜。
父皇问我要何赏赐?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副母后的画像。父皇思虑良久,点头答应了。看得出,他答应的并不轻松。
母后是被父皇亲自下令赐死的——当时,我只有五岁。
我永远忘不了母后紧握白绫绝望凄怨的眼神。在母后自缢前,宫女将我抱到父皇面前。
我没有哭。在这宫中,最无用的,便是哭。我只是面无神情地望向父皇。他说,颍阳,不要怪父皇,你母后是犯了错,犯了错,就要受惩罚。
父皇。我说。今日是我五岁生辰,你让我失去了母后……
犹清晰地记着父皇当时复杂的眼神。他仔细审视了我一番,眉头一蹙,便下令将我迁至皇宫最偏僻处安顿。我没有乞求,而是乖乖顺从。自那时起,我便成了宫中最卑微的公主。所有人都认为子凭母贵,我的母后被缢死,我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再尊贵,连宫女宦臣也对我冷眼相向。我只是一笑,宫中向来不乏此类人。
一晃十年已过,在我十五岁生辰时,我请命自愿去金朝和亲。
所有人对我此举皆赞不绝口,父皇更是惊喜万分。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一直认为危险的女儿,竟自愿赴金和亲,救万民于水火。
大宋早已危在旦夕。金朝虎视眈眈,辽国又不时挑衅,边境早已硝烟弥漫。我的和亲之举恰好解决了父皇的一大难题,只要金朝不再与我朝作对,小小辽国又何足挂齿。因而纵然他早已禁令任何人不得再提母后,可对于我要的赏赐,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我告诉父皇,在远赴金国之前我想出宫再见一眼大宋的子民。
父皇不得不答应。任何人都明白,这江山,是我牺牲毕生幸福换来的。
我身着庶服,携两名护卫出了宫。
与宫里的冷清相比,民间的街巷当真是热闹极了。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入耳仿佛一段悦耳的曲子。我蓦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用我一人的幸福换取百姓的安乐,当真值得!
“姑娘留步。观姑娘倾城之貌,让在下为姑娘占卜一卦如何?”
迎面走来一衣着怪异的道士,本不想理会,然而他的眼神却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种眼神,噬人血骨。
“哦?先生可看出我什么?”
“误入凡尘若雪颜,浮华浪蕊前尘散。从今若许残生尽,恐待悔时泪阑干。”
我怔然失语,他已知我身份亦知我即将远嫁金国。甚至——他劝我不要去和亲!
“你究竟何人?”我盯着他,虽还不知他究竟何许人,可一眼便看穿我身份,可见他绝非等闲之辈。
“姑娘随我来便知。”他转身欲去,我本想跟随,却被护卫拦下。
“让他们跟着也无妨。”他微微侧脸,看不出是喜是怒。
在弄清他究竟何人之前,我必须跟着他。他领我至一城外偏僻之地停下,转过身,背光下他的身影,愈显不凡。
忽然一支箭从我身旁飞过。我一惊,不禁倒退几步,只要这箭一偏,我便命丧此地。四周杀声突起,一纵人马冲出将我包围,两名护卫亦被挟持。
我淡淡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不惊不愠。
“保他们一命,我跟你走。”我直视着他,坚决说道。
他冷笑一声:“只要公主乖乖合作,保他们一命又有何难?他们的性命,可都在公主手上。”
我冷冷的凝视着眼前这个男子,他这计谋,果真阴毒!
我已无后路。
(二)
他将我带到了山腰一间茅屋内。再见他时,他已换下道服,一袭紫色长袍更显不俗,那种大气,一般人是学不来的。
“这种卑劣的手段,可不是你耶律晟睿的作风。”我淡然一笑,转身望向他。
“哦?你知道是我?”他幽然浅笑,娴雅挑眉。
“宋与金和亲,目的显而易见。辽作为最大的受害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而肯来宋冒此大险之人,自然非辽国备受重用的皇子耶律晟睿莫属。”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难道不怕我杀了你?”他的目光倏而阴冷。
我向窗边走去,特意不去看那张阴霾满布的面容,转而欣赏窗外夕阳渐沉暝月已升的大好景色。
“若你要杀我,早就动手了,又何须大费周折?你留我性命,证明我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不是么?”说罢,我看着窗外晚霞似火燃烧的天空,被这般旖旎罕见的景色吸引,出了神。
“颍阳,我现在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不知何时,他走至我身后。我一转身,便撞上了他深邃的目光。他的目光似有千金重,压得我抬不起头。我忙背过身去,假装看窗外景色。
他从身后轻轻将我抱住。
“若非你是宋国公主,或许我会爱上你。”
他轻叹一声,松开我,向门外走去。
“不要走!”不知因何,我脱口而出。
他身影一顿,转过身来。
“你以为绑架了我,让两国不能和亲,辽国便能安然么?以金国的实力,攻宋不在话下,只是缺乏一个借口而已,而你此举恰好满足了他的要求。然而宋亡之后,辽还能安乐几载?”
他转身不再看我:“你是公主,见识自然不凡。但仅凭此言便想让我放了你,未免太天真!”
我不再言语,任他消失在视线里。
晚,我坐在窗边看着黛黑色的天空繁星渐满,窗外密叶飒飒作响,微风阵阵,一股惬意之感突上心头。
他带着一壶酒走进。
“颍阳,可否赏脸共饮几杯?”他讲酒壶放在桌上,含笑凝视着我。
“看来我不答应也不行了。”我嫣然一笑,走至桌旁。
“请坐。”我反客为主。他一怔,继而笑了。为我斟满酒,递至我面前。
“你不怕我下毒?”见我举杯欲饮,他忙说道。
我一饮而尽。
“且不说我还有利用价值,即使我早已利用殆尽,我也不想相信你会伤害我。”我淡淡清笑地看向他。
他怔住了。良久,才缓过神。
当晚,他喝了很多酒。
他告诉我,他不喜欢战争。若不是为了辽国百姓不再受外族践踏凌辱,他早已逍遥山水间。什么皇位,什么名利,他通通不要。可是,却偏偏生在了帝王家。
我说,晟睿,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他走到我身边,俯身轻轻细吻。他说,颍阳,我爱你。我说,叫我墨檀。
也曾目睹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恨痴缠,不懂为何她明知不得善果,却甘心沉入万劫不复之地,隐恨一生。世人心中的幽兰,也终逃不过枯萎的宿命。
我深知不该对这样一个人动心。
可是我没有办法。
当清晨第一抹阳光射进窗时,侍女如烟推门而入。
“少主说,你可以回去了。”他冷冷的,然而我还是察觉出了她的疾恨,这不仅仅是家国之恨。
看得出他对晟睿的情意。可是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如烟,对晟睿而言,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还未等我开口,她便迫不及待告诉我,晟睿不需要我了,他的江山,不需一个女子来交换。
我不知该是喜是悲。如烟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可是我怎能听不出。他是舍不得我!
可是,我又怎舍得他去受苦?
(三)
当我与两名护卫下山时,都城已乱做一团。城内官兵四处寻我下落,我匆匆回了宫。
我吩咐两护卫不可将发生的事泄漏分毫,出于对我舍命相护的感激,他们答应了。
父皇怪我在宫外待了太久。我说,宫外有我梦寐以求之物。
他不再追究,只是催我好好准备,三日后赴金和亲。
我说,父皇,这么多年来,对于母后,你有无悔过?
他说,你母后死有余辜。
我记住了这句话。
三日后,到了和亲之日。没有寻常女子出嫁时父母的泣不成声,父皇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一路平安。
我只拿了母后的画像和她留下的青花瓷上了路,无丝毫留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金。迎接我的是我未来的夫婿,完颜楚琛。
他是一个粗犷的男子,就连他的眼神,也不时透出贪婪的欲望之光,与晟睿的清冷淡然相比,他逊了岂止一筹!
然而他待我却极细致入微,我成了他的专宠,他说,颍阳,你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子。
我只是淡淡一笑,他却不是我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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