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走了,她看看身边,空空如也,枕巾上有两根他的头发,她捏起来,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儿,又抓起枕巾,盖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浓浓的都是他的味道,可他却不会再来了。
昨天,在民政局的门口,她把离婚证放进包里,努力地对他笑笑,然后转身离开,他在背后叫她,叫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她的心一动,慢慢转身,他尴尬地又叫了她一声,这次是她的全名,他说,有几本书忘了拿了。她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贱,这时候,还存什么幻想。她说那就来拿吧。
他跟她回家,上楼,到了门口,她习惯地停下来,等他来开门,他快走了两步,手不停地在口袋里摸索,突然两人都红了脸,她手忙脚乱地翻包,这已经是她的门了,他还怎么开得开?楼道里弥漫着油炸辣椒的味道,他说,二楼又烧辣子鸡了,本为解除尴尬,却尴尬更甚。好在她终于找到了钥匙。
他进门找不到拖鞋,她前天送给收破烂儿的了。她说不用换了,他就只穿着袜子去翻书橱。书很容易找,他拿了到门口穿鞋,她说,在这吃晚饭吧,你前阵子买的火锅调料还没有吃,家里正巧有菜。
他犹豫了一下,又把鞋脱了,火锅是他最爱。
她认真地洗菜,一样,一样,他在厨房里转了一会儿,不知是帮着洗,还是在饭桌前面等着好。火锅热辣的香气飘起来,屋子就不那么空荡荡了。她拿出酒,说喝点吧,不然我也是送人的。他说好,却坐着不动,他喜欢喝酒,可第一杯,总是她来倒。
两个人默默又专注地对付火锅,额头上都沁了汗。这调料还是满正宗的,他说。但是比学校旁边的那家火锅店差多了,她答。重庆、大学,火锅店,相逢、相恋,喜欢哈哈笑的老板娘和木讷的老板,她说过他们是天造地设的,而他们当时,是真的确信“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如今,老板娘知道了,会不会拍着手掌哎呀呀地惊叹呢?
汗出了一额头,鼻子也塞起来,两人都不停了抽面巾纸擤鼻子。他说,我盘下了平江路上的一家店,打算辞职卖电脑了。她说,不错,市口好,也是你强项。他诧异地看她一眼,朝她举举杯,说,倒是很久听不见你夸我了,一饮而尽。她笑笑,有一点妩媚,心却说,桥归桥路归路了,当然不能再出恶语。
他起身拿一个杯子,给她倒满,说你也喝点。
喝就喝点,又不是第一次。但一下子就想起第一次,那是新婚夜,28平米的小屋,外面下着雨,屋里用脸盆接着水,滴滴答答。他们醉了,说一夜的醉话,没谁觉得苦,只觉得有未来。什么时候开始吵的呢?给她换工作的时候?想求人送礼却没有门路,她嫌他窝囊,拎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他说她不可理喻,于是就吵了?还是工资不够用,房子换不起?还是争电视频道,他睡觉打了呼噜?哪个是第一次呢?她的头有些痛,想不起来,只记得一个说离婚,另一个说离就离,于是就离了,那么顺利,她想别的事怎么就没有这么顺利呢?
他说,敬你一杯,这几年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算是赔罪。她笑说,赔什么罪呢,是我对你要求太高,有错也在我。
蒙着枕巾的头还有点隐隐地痛,昨夜一定是都喝多了,说了很多话,流了很多泪,后来又像往常一样上了床,一夜恩爱,忘了已是前夫前妇。
可他还是走了,都没有告别,这样也好,彼此留着体面,也留着点念想。
她从床上爬起来,桌子上残局一片,火锅里结着的牛油,冷冷的像一张失了希望的脸。她在他的位子上坐下来,想着再也没有这样的男人,再也没有那样的恋爱,心一阵阵地发灰。
门铃响起来,她想起昨天叫人送煤气来着,懒懒地去开门,日子总还得过。门开了,他站在门外,捧着玫瑰,笑容灿烂,说今天是情人节呢,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遭遇了肉麻的国产情景喜剧,可心却狂喜地颤动着,人也一阵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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