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偷青,十五日听声。”
这是湘赣边的传统习俗,禾村人似乎在十年前就把它遗忘了。
所谓“偷青”,是一种恶作剧,在正月十四日夜里,偷偷地把人家菜地里的菜砍倒,但不拿走。禾村的菜,除少量拿来吃,基本上是喂猪,即便砍了也没有太大损失。所谓“听声”,是指头天夜里“偷青”的人,在元宵节的早晨恭候挨骂,说是主人家骂得越凶,挨骂的人这一年运气就越好。
正因为这传统,所以即便农妇发现自家田里的菜被砍倒,也很少有破口大骂的。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十五年前,“黄狗”娶了房媳妇,姓张,骂起劲的时候,可以从早骂到黑,中间不歇气,不喝水,还不骂重复的话,禾村人背地里喊她“张辣子”。
因为张辣子擅长骂,所以那几年的元宵节大清早,都能听到张辣子悠扬的叫骂声,算得上是禾村的一景了。然而,张辣子婚后的第四年,黄狗得了场怪病,丢下张辣子飘然而逝。黄狗的死,使得张辣子成了年轻的寡妇。寡妇家的“青”自是不能随随便便偷的,于是,禾村就少了抑扬顿挫的叫骂声,“偷青”这种恶作剧也就此绝迹。
张辣子做梦都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把这忘了的旧俗“捡”起来扔给她,“哐”地砸在她尘封已久的心门上。
正月十五早晨,张辣子在溪边用抹布洗腊肉。腊肉是刚从火塘挂钩上取下来的,附在腊肉上的黝黑的烟子灰舍不得油水富足的朋友,很不情愿地在清澈的溪水里打着转。
这时,有人在张辣子的背上拍了一下,把张辣子吓了一跳,腊肉“咚”地滑进溪底,泛起一股混浊的泥沙。
“麻狗!吓死我了,过年也讨骂不是?”
尽管正月初七后,年味就淡了,但当地风俗,只有过了元宵,年才算真正过完。
麻狗说:“你家田里的白菜全部被人放倒了。”
张辣子眯着眼审视麻狗,麻狗的眼睛里透出一丝诡异。张辣子有点紧张了,脸上却装出没事的样子,直起身,双手在围裙上揩揩水,慢条斯理地捶捶腰。
“我好多年都不骂人了,斫我的白菜,不等于白斫?”张辣子嘴上这么说着,一眼瞥见麻狗胶鞋上的田泥,心里便窜起一只小兔子。张辣子手搭凉棚,朝自家的田里望去,果真能看见白菜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当张辣子收回目光时,麻狗已不知去向。
张辣子挑着一对草篮,去田里收拾那被人斫倒的白菜,来到田埂上,她才发现,白菜并没有全部被斫倒,将斫倒的白菜装进草篮,刚好够她家两头猪吃两天。不出所料,垅上沟里,布满了大号胶鞋的鞋印。一丝欣喜涌上心头,张辣子的脸颊红红地烧。
“剁脑鬼催债鬼火烧鬼雷打鬼水浸鬼……”
张辣子挑着草篮骂开了。悠扬的骂声,拉开了禾村人的门,三三两两端着饭碗站门前张望。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人家寡了十几年了,还不放过她。”有人说。
“你这就不懂了,张辣子今天只是开个头,往后每年又能听张辣子喊‘山歌’了。”接话的是梅嫂。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蛮简单!如果张辣子不再是寡妇了,能不去偷她的青吗?十多年没挨过骂了,有些人骨头都痒着呢。”
正月十六,梅嫂提着麻狗的聘礼,登上了张辣子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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