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边城刚解放,这地儿还没有派出所,只是驻了一个排的公安兵,剿匪安民。大匪小盗都落了网,就剩下一个叫作夜猫子的惯盗,多次从战士们手中溜走。此盗夜出行窃时,蒙了面,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还搽了菜籽油,光溜溜的,待战士们撵上他时,不论揪得多紧,也被他挣脱跑掉了。好几回有战士抬枪想要击毙他,却被领头的牛排长给拦住了:“他又没犯死罪!还是想办法逮活的吧。”裸盗名气很响,边城一带方圆百里无人不知。夜里细娃儿啼哭,大人便哄:“夜猫子来啦。”细娃儿立即就止了哭,真是比药还灵。
边城外上甸子童家堡,寡妇童安氏年轻貌美。这妇人十八岁嫁到堡子里,十九岁没到,肚子里连一颗草籽也还没结下,丈夫就一命归西了。一人寡居,想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张家爷李家少,多少有钱人要她当妻作妾,都被她一一回绝。西山上有伙土匪,匪首秦大棒子吆喝着几十条枪,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硬将她抢上山去,要她作压寨夫人。不想秦大棒子却被她灌醉了,连首级也给取了下来。童安氏的凛然也镇服了匪寨里所有人,群匪作鸟兽散了,她竟也为边城除了一大祸害。童氏族长招集堡里各户当家人,经过众议,出资在堡子山门外为她修了座三丈多高的贞节牌坊。这在当时真是莫大的荣誉。
这童安氏守寡守到第八年上,边城解放了。刚认识不久的牛排长对她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你还年轻,用不着再替谁死守,也该找户可意的人家,开始新的生活。”这话在童安氏的心里掀起了些波澜。但她在那座牌坊下转悠了好几个黄昏后,心里就再没什么念头了。
堡子里的光棍汉黑枣经常在夜里去偷窥她。这天深夜,黑枣刚往童安氏家的墙壁缝里一瞧,顿时惊呆了:一个脱得光溜溜的骠悍男子,正一步步逼近童安氏的床边……“天哪,这还了得!”正巧这时牛排长带人巡逻过来,黑枣惊呼,“快来人啦,夜猫子又现身了,夜猫子要残害良家妇女啦!”几十个公安兵迅即包围了童安氏家的房子。
牛排长就牛着嗓子:“夜猫子,夜猫子,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穿好衣服,出门投降吧!”
死一般的沉寂。屋里,老半天没了动静。突然,门打开了,一个蒙着脸的裸体汉子夺门而出。战士们一拥而上,可怎么也揪不住他,急得直喊:“牛排长,牛排长,他身上又搽了菜籽油,太滑了,又要让他给溜了啊!咋办,咋办?!”眼见得裸体汉子冲过战士们的道道防线,向堡子外奔去。牛排长牛眼一瞪:“格老子,偷东西不算,现在竟敢糟蹋良家妇女。动枪!”
“叭叭”几声枪响,那汉子应声倒下。战士们冲过去一看,汉子满腿是血,还未毙命,正趴在地上呻吟哩,立即五花大绑将他带走了。童安氏也跑了出来,便尾随着牛排长一行。牛排长便问:“童安氏同志,刚才已经问过你情况了,你跟着我们的人马,还有什么事吗?”“没……没……”童安氏咬了咬牙,“他真的没把我怎么样。他偷东西可能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了吧,应该不至于是死罪吧……我倒是想看看,你们如何审问这个贼。”
“童同志请不要干扰我们办案!”牛排长有些生硬地说。最后,好歹总算把童安氏给劝回去了。
裸体汉子早被穿上了衣服,带到审讯室。牛排长又瞪了一眼说:“你知道我们的政策。”汉子说:“我夜猫子敢作敢当!你倒是说说我都做了哪些坏事,我都认了。”牛排长便将所掌握的夜猫子的罪状历数了一遍。汉子爽快地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也就不用我再招供了。”牛排长说:“按现时政策,你该掉脑袋。”汉子说:“落到你们公安兵手里,我夜猫子认栽!”豪气过后,竟掉下两行清泪来……
不久,“夜猫子”就被枪决了,边城政府出了告示,边城人民奔走相告。后来,据行刑的人讲,“夜猫子”在被枪毙时,还有些悲壮地笑了笑。
只有童安氏在闻听这个消息后,一下子就晕了过去。夜色降临时,她偷偷来到“夜猫子”的坟边,压低声音如泣如诉:“贵堂,我的贵堂啊,都是我害了你呀……老天为何对我们这样不公啊?!”当晚,童安氏在那座贞节牌坊下徘徊良久,突然狂笑着一头撞死在牌坊上。血浆和脑浆,将牌坊基上的那道铭文涂染得斑斑驳驳……
堡子里的人都眼泪汪汪的:真是个贞烈的女人啊!我们给她立牌坊没有立错啊!
可是不久夜猫子又出来作乱,并最终被牛排长带人将他生擒。这回是夜猫子主动招供的,把自己所有的恶行述说得一清二楚,与牛排长他们掌握的情况完全相同,而且细节更加细致、清楚……再联想到童安氏的自杀,牛排长的头一下子就大了——先前在童安氏家逮住枪毙掉的那个裸体汉子,不是夜猫子!那他是……?!
——这贵堂也是边城里的人,是童安氏青梅竹马的恋人。只因当年向她父母送上的彩礼远没有童家的重,眼睁睁看着她作了童家少爷的新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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