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一听高洪患病的消息，不及细问其他，就登上了回母校的列车。一路上设想了很多可能，几乎就要在车上哭出声来。他怎么可以生病？老天为什么待他如此不公？当初的离开就是为了让他生活得更好。如今，天人就要两隔了吗？

　　到了母校，冰儿傻了眼，愣愣看着面前的瓦砾堆，眼泪就掉了下来了。以前的宿舍区如今一片疮痍，推倒的墙土砖石狰狞着尖锐的角，像要把她吞噬。拨通一直刻在心里的那个电话号码，语音箱里却一直单调重复着一句话：“你拨的是空号，请确认号码后再拨。”她不相信地看着手机，看着眼前的一切，寻着记忆，要走近以前高洪宿舍的区域。虽然小心翼翼，脚下还是一疼，她低头一看，一根铁钉已经直直刺透鞋底，殷红的血氤了出来。她忍疼拔出铁钉，踉跄着找到一块比较大的石块坐了下来，脱下鞋子查看伤口。茫然抬头，看到有个人在面前不远的树下站着，朦胧的泪光里他还是那样的英挺，只是很瘦削，头发也不再乌亮，短短的毛茬说明曾经光过头。冰儿呆呆看着他，心脏像荷叶那样卷了起来，卷成小小的一团，痛成思念的泪滴，泪一颗颗滑下，却又努力在唇边绽开一朵如花的笑意。他说过，冰儿笑的时候如一朵茉莉，羞涩而又芬芳。

　　周围的喧嚣远去，曾经的岁月排山倒海奔涌而来。那时冰儿是他的学生，她的娇媚和优良的学习成了他掌上的宝，他的伟岸和博学成了她心里不倒的偶像。当两个人发觉对方已在心里长了根的时候，要拔已经来不及。那不能言说的爱，就像一根软软的刺，埋在心里，不碰也疼。虽然他没有给她什么承诺，但冰儿知道，他会给她一个梦想中的未来。

　　临近毕业的时候，高洪带着班里的学生去做活动，地点离学校不远。大家就步行，一路上嘻哈打闹，冲淡了即将离别的伤感。冰儿的注意力却一直在高洪牵着的那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那是他的女儿。娇嫩得像一朵水仙，呵护在手中都唯恐伤着了她。一路上，高洪满足着她的要求，抱着，背着，牵着，孩子可能有些感冒，偶尔有鼻水流出来，高洪几次停下脚步，很细心地帮她擦拭，那动作里慈慈的父爱流淌。冰儿的心里刮起狂风暴雨，想象着这朵小小的水仙如果没有父爱的呵护，会不会长成仙人掌？孩子何辜，怎能把呵护她的羽翼夺去？活动结束，冰儿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在学校的那段时间里也尽量不再与高洪独处。

　　毕业时，冰儿没有接受学校的推荐，而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临别，给高洪发了一条消息：“我的离开，是为了成全。”然后换了手机号码，也很少和班里的人联系。很多年过去，陆续的有同学碰面，在一次小聚会的时候，冰儿听说高洪患了绝症，在接受化疗，她立即方寸大乱，没考虑其他，奔赴母校。

　　往事如电影里的镜头，在冰儿和高洪的脑里心里一次一次播放。隔了近十年，那些镜头没有退色的痕迹，只是封存在岁月的坛子，默默沉香。

　　高洪走了过来，两人之间好象没有那段分开的岁月。冰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脚破了，在流血，很疼。”“我陪你到医院去包扎一下吧。”处理好伤口，冰儿随高洪回到了他的新家，高洪开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蹦出一个青春的女孩子，撒娇着喊：“爸爸，你去哪里了？妈妈让我看着你，你又乱跑。”然后看着同进来的冰儿，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阿姨好！”然后又对着厨房喊：“妈，来客人了。”冰儿看着这个女孩子，百感交集，却又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摸摸了她的头发，说：“乖。”高洪的妻，从厨房出来，脸上有温和的笑，很热情地招呼冰儿：“坐吧。我给你倒一杯水。”冰儿坐下以后张望了一下屋里，布置很淡雅，看得出女主人用了巧心思。

　　高洪对他的妻说：“素美，介绍一下，这是冰儿，我以前的学生。来看我的。”他的妻微笑着：“我知道的，以前看过你们的毕业照。我做好饭了，一起吃吧。”那顿饭吃得很轻松活泼，小女孩一直在旁边说个不停，逗得三个大人呵呵大笑。饭后，素美收拾碗筷，女儿回房间做作业，高洪和冰儿在客厅，泡了茶，不紧不慢说着话，他们明白，有些东西在生命中只来一次，而此后的山河岁月中，那一幕不能再重演了，就这样安静喝茶的时光，已是造化给予的恩典。冰儿告辞的时候，素美坚持要送，一路无话，走到学校门口，素美说：“谢谢你，妹妹。”冰儿说：“没什么。”素美再说：“谢谢你，所有的一切。其实，那时我是知道的。”冰儿才恍然，素美怎么记得十年前毕业的学生啊，只因是她，比较特别的。只因两人都是爱他的，所以都怀了慈悲的心，都没有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