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姨住院了,肝硬化晚期。
我去看她时,她躺在病床上,一脸疼痛也遮掩不了深深的疲倦。兰姨伸手示意我坐到她床边来。
“你爸身体还好吗?”兰姨开了口。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一时,竟无话可说。
兰姨手巧,连我儿子也穿过她一针一线纳的猫单鞋虎棉鞋。记忆中,兰姨给我做的衣服总喜欢绣上花儿草儿,惹得小伙伴们羡慕地围着我拉来扯去。那时,兰姨的衣兜更像个魔术袋,总能变出好吃的来。兰姨陪我玩,爸爸边看书边瞅着我们笑。爸爸和我出去散步时,常常会碰到兰姨,就一块边走边聊。
听说,兰姨是爸爸高中的同学。
一天,兰姨正在书房和爸爸说话,我在一旁看小人书,妈突然冲了进来,说着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红的难听的话,把兰姨从我家骂了出去。
那以后,兰姨再也没推过我家的大门。
“兰姨能来就好了。”我在家无聊时常常这样想,——随便树叶、麦草、手帕什么,兰姨撕撕折折编编就成了好玩的东西。我把这个想法说给爸爸时,他竟扭过头去,理也不理我。“你不稀罕,我稀罕!——兰姨就是好!”我很生气地转身就要走。爸爸拉住了我,叹了口气,还是没言语。
我上初中时,兰姨恰好是我的班主任。有时,她托我给爸爸捎一两本书,说我也可以看的,挺不错。妈是个忙来忙去也说不上忙什么的人,我跟爸的吃穿,她一直很粗心。我的毛衣袖口磨破了,已将就穿了两年,还得继续。兰姨给我织了件大红的毛衣,让我试穿时,突然问:“你爸的毛衣咋样?是不是也……”我记得自己当时没吭声。
兰姨一直没成家。兰姨那么漂亮那么聪明,怎么会找不到一个男人来呵护呢?我也一直想不明白。
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察觉出,兰姨喜欢爸爸,爸爸也喜欢兰姨。
妈妈高喉咙大嗓门发号施令时,爸爸则紧锁眉头一脸很痛苦的难以忍受的神情。一次,不知妈说了兰姨什么,惹得爸爸很生气地扬起了巴掌,又很无奈地放了下来,说:“谁让你是我娃的妈?你想咋就咋。”
爸爸看兰姨,比看我的目光还有耐心,似乎在静静地等着什么。
后来,我知道了,兰姨也在分享着爸爸的爱。爸爸从省城回来,我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一枚发卡,极漂亮的,却不是送给他最疼爱的女儿,——兰姨戴上后漂亮得让我都嫉妒!
看着兰姨灰暗憔悴的脸,我鼻子发酸。我没告诉兰姨,来时我还专门问过爸爸,他显得很烦躁,说自己不来。
——兰姨独身几十年,是因为她把整颗心都给了那个男人,那个既没给她名分又不能照顾她的男人,我的爸爸!
我起身准备离开时,病房门被推开了,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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