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和水生嫂彼此都很难相信,感情已到了这样的地步,吵架成了家常便饭。这不,他俩又在饭桌上开战了。
水生嫂说:平日你打工在外,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个人,你一个大男人咋不想想,我容易吗
水生说:哦! 难道我在外面闲着,打工辛苦,还受人家气,你试试
水生嫂撩起衣角抹眼泪:一个大男人说这,出息
水生霍地站起,嗓门陡地高了:怎!一个男人就不兴说这个话了!成天吵吵嚷嚷,烦死了!他甩手把桌上的几个菜盆全挥到了地上。
双抢季节,累了半天忙着备午饭的邻居们听到了水生嫂声如裂帛的哭声。
又经邻居调停,一场争吵终于拉下了帷幕。
出活了。水生推起独轮车,往自家远远的田地走。车上是满满一车秧苗。水生嫂跟在后面。遇到坡度陡高的路面,水生就放慢车速,此时水生嫂就赶忙向前,抓起独轮车上的绳子,勒在肩上帮着拽过去。
路上是两个沉默矮小的影子。
太阳毒辣辣的,方方的田里移动着两个黑点。那是一块远离村庄的农田,放眼它的四周,除了一些高低起伏的丘陵扯了点视线之外,就是一片一片无边无际的稻田了。水生和水生嫂在水田里一前一后隔着一定的距离插着秧。一切都是静寂的。
水生插完一束秧,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流满面的脸。他看一下在前头的妻子,发现她的衣服湿得已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骂了一声:这鬼天气
天倒像通了人情,忽然间阴了下来。但这显然不是寻常的阴天。天异常地闷热,田里都成蒸笼了,水生和水生嫂都成了水人。
眨眼工夫,老天爷竟下起了雨,丝丝的,细细的。雨点落在田里,水面上泛起一朵朵美丽的小花。顿时凉爽多了。雨一下子大起来,雨像冰雹,冰凉地砸下来。水田成了一锅沸腾的水,窾窾踏踏,呯呯啪啪呯呯啪,响个不停。风裹着雨,雨夹着风,天地间张起了扯天扯地的网。
谁都不会想到,炎炎六月会有如此寒冷的雨
水生和水生嫂已冻得浑身哆嗦,两人借着斗笠的遮挡,笔直地挺在水中,双手环抱住胸口,如同鸟收起翅膀护住自己,然而无情的风雨一阵阵从身上抽过,那冷寒是砭人肌肤,沁入骨髓。
田野里茫茫一片,没有任何避雨的地方,甚至连遮挡一下的打稻机都没有。水生和水生嫂像被弃置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生命之舟承受着风雨无情地袭击……
水生嫂透过雨帘,只觉眼前黄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置身荒原般的苍凉就像水蛇,慢慢地从脚踝爬上来,慢慢地缠遍她全身。此刻她觉得自己很渺小,很孤单。她回头去找自己的丈夫,看见雨雾中丈夫就像一座铁塔一样立着,看上去是那么高大可靠!她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眼泪顺着雨水汩汩流下……上午的一切,满肚子的委屈、埋怨、恚怒、恼恨、伤心此时似乎都远离了,想到的竟都是丈夫平时对自己的好……
水生走过来,拉起水生嫂的手,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一处稻禾遍地的田里。看到丈夫从水里捞起稻禾并开始捆扎,水生嫂旋即明白过来:丈夫是想用稻禾遮雨取暖。两人快速地扎起一堆稻禾,一部分垫在田埂上,一部分披在身上,最后两人相依相偎坐在那里。
沉沉的天亮起来,他们坐了似乎有一世纪那么长,而水生嫂却又多么希望再坐一会。
雨终于小去了。
水生站起来,把水生嫂身上的稻禾掖了掖,又把自己的披在妻子身上,说:你再坐一下,我先去插秧。久违的温馨泛上来,水生嫂的眼里蓄满了泪。
雨顿了,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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