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娃顿珠是个漂亮的姑娘。从小到大,几乎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毫无例外都会夸她漂亮,她脸上保留着礼貌的微笑,但心里特讨厌人们只注意到她的外表而忽略她其他的优点。
追求达娃顿珠的小伙子排成排,他们到她工作的邮政所里佯装寄信、订杂志或者汇款,搭讪的时候无一例外夸她漂亮……他们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亲近她,但她却对他们正眼都不瞧。还有一个小伙子,居然在她放假回家的时候跟随着她一起上了车。达娃顿珠家在牧区,要坐很远的汽车到县上然后还要辗转数十里荒无人烟的草原才到村庄。小伙子的计划不错,如果能够和她结伴回一次家,说不定就可以擦出爱情的火花了。可是他没有料到,她刚下车就被一辆大卡车接走了,原来牧区通了公路通了电,达娃顿珠的父亲种温室大棚菜发了财,为方便到城里送货就买了一辆大卡车,当然,大卡车也可以顺便接女儿回家。望着绝尘而去的达娃顿珠,可怜的小伙子只得灰溜溜地搭车回城。
最近,达娃顿珠的工作特别忙,除了平时前来办理邮政业务的人之外,又多了很多外地人,据说有上万人在这里驻扎,他们要架一条从青海通往西藏的电力天路。在远离家乡的藏北高原,邮政所成为这些电力建设者们和亲人联系的纽带,所以,月末扎堆前来汇款或寄取包裹的人特别多。
在来去匆匆的人流中,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渐渐吸引了达娃顿珠的目光,因为他不是一个月来一次而是一周来一次,每一次都会寄一封厚厚的信到一个偏远的乡村小学,收信人是索朗曲珍。达娃顿珠猜索朗曲珍一定是个美丽而幸福的女孩,因为在这个短信满天飞的时代能坚持写情书的人已经很少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总结出男孩来邮政所的时间规律,每周六下五准时来寄信,每个月的三十日下午汇两笔款子,一笔汇给索朗曲珍,数目比较小,另一笔款子汇给旦增曲培,数目较大。根据这些细节,她判断索朗曲珍是男孩的女朋友,旦曾曲培是男孩的父亲。
达娃顿珠刚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有些得意,但过了一段时间又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男孩每周都来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她有着雪山般清澈动人的眼睛,月亮般迷人的脸庞,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可是她却在关注着他,她觉得这很不公平。
又是周六,那天天晴得真好,天上的云一朵一朵像盛开的花儿似的。或许好天气会让人变得大方开朗,达娃顿珠在为男孩的信件秤重时突然鬼使神差似地冒出一句:“又给你女朋友写信呀。”
男孩惊讶地抬头看她,他的眼睛细长温暖,与她眼神相撞后小鹿般闪开,脸腾地一下红了。男孩低声道:“您误会了,索玛曲珍是我的汉语老师,她很关注我们的工程建设情况,而我正好是随行记者,所以,每周我都把自己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寄给老师。”
达娃顿珠听了一颗心突突乱跳,平时挺伶俐的姑娘突然之间变得木讷,竟然连道歉的话也忘了说。似乎为了证明自己刚才所说的话,男孩将信撕开,从里面抽出几张报纸递给达娃顿珠:“我叫仓决,这篇,这篇,还有这篇是我写的,还有这个工程简报,是我和同事一起编的。”
“你一个星期就写出这么多文章啊?真了不起!”
姑娘的赞美尤其是漂亮姑娘的赞美就像核武器一样会让人心里翻起蘑菇云,果不其然,男孩的脸更红了,他急急地摆着手连声说:“不不不,了不起的不是我,是那些建设电力天路的人,我只是这项工程的见证者和记录者。”
“他们很了不起,你和他们一样!”漂亮姑娘达娃顿珠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话,男孩的脸红得像天边的太阳,不过他很聪明,赶紧岔开了话题。
“索玛曲珍老师在我们村教了四十年学,老师一直盼着学校能够用上电,现在,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男孩说。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爸爸总是骑着马送我去上学,冬天教室里特别冷,现在我们那里已经通上电了,教室里装着电暖气,可暖和了……”男孩的话勾起达娃顿珠的回忆。
那真是一个美丽的下午,和男孩还说了一些什么达娃顿珠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一直在笑,而他的眼神一和她的相遇他就脸红。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的心从心房里掉了出去,掉到男孩的信封里,掉进那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报纸里。
仓决不像别的男孩子在她面前炫耀或者说些甜言蜜语,也不像一些男孩那样哼哼唱唱悲秋伤春,他的脸像阳光一样灿烂,他的笑容像春天一般温暖。她猜他常给汉语老师寄钱应该是资助家庭贫困的孩子,她还猜测他有一个老父亲,老人不识字却拼命供他读书,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当了记者,他很想念他的父亲但没有时间去看他,他白天去采访晚上拼命加班写字,赚了稿酬或者发了工资就给老人寄去,希望他过得好……
开始几天她任着性子让自己想念他,后来的几天她开始控制自己想念他。但不管是任性地想念还是控制想念,她都一直一直在想念他。可是,怎样才能进一步接触他呢?只是在他寄信的时候聊上一句远远不够,这种状况可能要持续好几个月,或许会一直持续到他离开……
这可不行。可不行又能怎么样呢?漂亮姑娘达娃顿珠第一次为男孩子失眠了。
在一个周六的下午,工作认真负责从不请假的达娃顿珠向领导递上请假条。她在邮政所对面的小茶馆里要了一杯茶,眼睛紧盯着邮政所的大门。果然他又来了,穿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一件戴帽子的银灰色外罩。他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开始顺着大街往前走。
她能做什么呢?只能跟着他走。他拐进书店买了几本杂志,又去水果店买了一些苹果,最后他竟然在一个卖鸡蛋的小摊前停下脚步。只见他蹲下身来,慢慢地挑着鸡蛋,一个一个掂在手里看,还对着阳光照,最后终于挑中了一个。达挂顿珠有些好奇,在他离开后她也买了一个:粉红的外皮,椭圆的造型,这小摊的鸡蛋果然漂亮。
他朝停车场走去,她慌了,快步跟了上去。在他掏钥匙打开车门的时候她拦在他面前,她用非常严肃非常认真的语气说:“旦增仓决先生,我正好路过这里,发现您刚才丢了这个。”
她手里郝然是一只鸡蛋。
他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已刚买的那只鸡蛋,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慌忙将手里的杂志扔在车上,从衣兜里小心地掏出一个东西放在达娃顿珠的掌心。
达娃顿珠觉得奇怪,怎么又是一个鸡蛋?仔细一看,原来他给她的是一只空蛋壳,蛋壳上雕着一个姑娘的侧脸,眉眼很熟悉,尤其那挺俏的鼻子,越看越像自己。
达娃顿珠想笑,不知怎的却又笑不出来,鼻子有些酸酸的,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他没有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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