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家店外踌躇了好久。惹得几个小姑娘一直歪过头来,好奇地打量他。他这时才瞥见的店堂里那一尘不染的,几乎是纯白的地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污脏不堪的鞋,懊恼地挠了挠头:怎么就忘了换双干净的呢。
这家装修格调浪漫唯美的婚纱店的名字叫做“真爱一生”。他喜欢这个名字,多么动听。曾经,他第一次拉着她的手经过这里时,他便看到了她眼晴里的向往。那时,夜色已深,婚纱店已打烊,橱窗里却是灯光通明,映衬得那些婚纱格外得美丽。洁白曼妙的纱,轻盈袅娜,点缀其间的水钻和珍珠又是晶莹闪烁,简直就是传说中仙子的霓裳。
他把嘴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等以后,我一定要给你买一件。你穿上它,肯定会比这城里任何一个姑娘都漂亮。”
她羞红了脸,嗔道:“油嘴滑舌,谁信你的话。”
他急了,嚷着:“真的,真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便笑了起来:“咱们乡下不时兴这个。再说,我也不喜欢白色,太素了。”她说着便拉他走,但他还是从她的目光中发现一丝留恋。
他知道,她是在撒谎。一个善意的谎。
她刚来工地的时候,他刚刚失恋。和他一起从乡下出来的女友终是因为他的贫穷弃他而去。他那几天有些恍恍惚惚。搬运瓷砖时,他一不小心被钢筋绊倒在地。滑落的瓷砖,划破了他的手。她看到了连忙跑过来,不说二话把他拖到工棚里,拿出一瓶药水一边小心地拭擦,一边问他:“疼吗?”他看着她关切的样子,就觉得她像这灰蒙蒙的工地里冒出的一株清新美丽的百合。
和她在一起后,他一直想做架子工。那样可以挣得多一点,可以给她买衣服,买鞋子。他从前的女友就很喜欢这些。可是她坚决不同意。她说太危险了,钱少一点无所谓,她只希望他平安。她总是替他着想。
只有这样善良的女孩子才配拥有这样洁白无瑕的婚纱啊,他想。
他终是鼓足勇气,推开了婚纱店的门。几个服务员都在招呼自己面前的客人,没人搭理他。这让他有点发窘。他呆立了一会,便朝一个穿着婚纱的模特走过去,那是他早已相中的一款,他伸出手,想摸摸那白纱的质地。就在这时,一声尖叫响起:“拿开你的手!”
他惊慌失措,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女孩皱着眉站在那里,一脸冰霜。他支吾着:“我要买婚纱……”
没等他说完,那女孩不屑地哼了一声:“知道价钱吗?这一件,两千八百八。”
他攥了攥手里的钱:“可是,我这里只有一千块,原以为足够了……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件先给我留着,等我攒够了钱再来买。”
女孩已经不耐烦了:“我哪里知道你会不会再来?如果想要,现在就交定金。”
收好定金条,他既兴奋又激动地回到了住处。见到她已经把行李收拾妥当,他的心里又有一些忐忑。他们原打算明天回老家。他们攒下一笔钱,准备回去结婚。他本想再干几年,回去盖一幢新房子,她却坚持说不用,旧房子修修照样簇新。
他搓着两只手,说:“明天你先回吧,我等几天再走。”
她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几乎不敢朝她望:“有个工友病了,没人照顾,我帮忙照看几天。”
她便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送走了她,他又回到了工地。工地上刚好缺架子工,老板加了价钱问他是否要干。他算了算,这样干上十几天,就足够给她买婚纱的钱了。他心里一阵欢喜,便答应下来。
那天,天气很热。他在高空中扎着架子,一会儿便被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头昏眼花。汗水顺着他的脸如注地流淌。他听到旁边有工友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可他却干得起劲。已经离地面十几米了,朝下看去有点晕眩。他便把目光放到远处,西南的方向,一片迷茫。可他却好像看到了家乡的一草一木,那静静的山村,那拔节的庄稼,还有站在门口满目期盼的她。很快就会回到家乡了啊,很快就要娶她过门了啊,想到这些,他便憨憨地笑了。
他掏出手巾擦汗,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一张纸从口袋飞了出来,落在下面的钢管上。那不是婚纱的定金单么,这个可是万万不能丢失的啊,他急忙伸手去捡。可能是太过着急,用力过大,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一滑,身体在顷刻间失去了平衡,他听到耳边的风呼呼地响了起来。
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她穿着婚纱站在他的面前,裙裾旋开,美得让他晕眩。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就宁静下来。
那天工地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工友临终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谁帮我给她送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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