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很久没有走出屋子了,这四十平米的地方承载了我所有的吃喝拉撒,以及吃喝拉撒之外的所谓思想的东西。冷了我会打开暖气,热了,我会打开冷气,我忘记了时间,只从对楼的活动内容中判定一天的进展;我也忘记了季节,整日蜷缩在这个被定格的空间里。 马林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亲亲,起床咯。”他像唤醒一只小猫似的。 肉肉男已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那条白色的棉质内裤又被挂了出来。 我回答马林,说:“嗯,那缕阳光正在我的脸上。” 电话那头马林在问:“啥啥?啥在脸上?” 我说是一缕阳光,然后便摁断了电话。 这道光似乎有些不够新鲜,但它亮闪闪的,落在哪儿,哪儿便显现出金属一样的质地。 肉肉男晒完衣服便坐在阳台上翻一本书,风时不时地把那条内裤吹晃起来,摇上一摇又稳稳当当地回到那个位置。 我从不把衣服晒在外面,却习惯用空调吹干,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体,都长年经受着那些或冷或热的风,我仿佛觉得自己早被风干了,已经无力迈步走出这四十平米。
我和肉肉男几乎是同时听到的那片笑声,断续而又清脆,像谁家系在窗檐的风铃,被风那么一吹。 笑声来自肉肉男隔壁的楼下,像袋鼠口袋一样的阳台。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被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妇女扛在肩上。我把窗扇往上推了推,小孩就手舞足蹈起来,原来是从我这里折射过去的一缕阳光引逗了他。 我跟那个小屁孩一样显得很兴奋,这缕从肉肉男阳台上折射过来的阳光却被我传递到另一个地方。投桃报李,我不断地摆动窗扇,小屁孩的笑声便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我已不知道自己何时听到过笑声,何时发出过笑声。我的五官像绣在锦缎上的画,虽然美丽,却早已生硬凝固。 每晚马林走后,只剩我赤裸地躺在床上,整个人掉落在汗液和体液释放过后的一片空虚里,眼前黑蒙蒙的,万象倒塌,失去欲望的世界慢慢变成了黑色,屋里的所有一切,连同我曾经的热情、理想,都变得空幻起来。世界好像戛然一声断裂,扯开了,撇下了,像一个翕,收走了我的一切,空剩一个躯骸和这四十平米的长方体。一生究竟有多长,小时候我觉得学业完成就是一生;长大后,我却认为青春绚烂后就算一生。这三年里,我仿佛走过了若干个春夏秋冬,我觉得自己已经走完了这一生,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等待生命消亡。 我似乎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了这四十平米的一切,并不是我无法改变生活的状况,而是因为已无法改变自己,我常年猫在这个长方体里,任毛发疯长,我不见阳光,像一颗豆芽菜那样白嫩却脆弱。马林常常掰开我的腿,当我的下肢伸向半空的时候,我都会恍惚它们只是两根失了水分的豆芽。 马林贪婪我的身体,就像我开始贪婪那缕阳光一样。 马林说:“亲亲,怎么也爱不够你,你的私处像茂密潮湿的亚马逊森林,让我一次次地挺进和探秘。” 我一句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有小屁孩清脆的笑声。那缕阳光是多么地奇妙啊,从肉肉男的阳台折射到我的窗前,再被我的窗玻璃折射给小屁孩,我们三个人共用着一缕阳光,由它折射出的线,勾出了一个三维空间里的平面。我们是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一个顶点是整日被性事充斥,却对生活失去欲望,像等待一滩锈水继续腐蚀;一个顶点是生活遭遇不幸,却依旧热爱生活,就连体内无数的精虫都和他一样顽强地绽放着生命;还有一个却是不谙世事的小屁孩,当然他还不会懂得什么叫性欲和遭遇,他只会用笑声迎接那缕阳光,迎接这个世界。 马林像一名骁勇善战的勇士,在一番奔腾挥戈后终于坍塌下来。他取下阴茎上的杜蕾斯扔进马桶,那是一款像阳光一样的淡红色。他站在面池前洗了洗脸,然后在郭富城“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的铃声走向了门外。 爱情是什么?当那款杜蕾斯从马林手中滑落的刹那,我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爱情,只不过是性欲的副产品。那个叫爱情的玩意,它是悬在我们头顶上的一盏白炽灯泡,炙烤着我们,榨干我们体内的水分,尽管我们不断地用各自的体液来滋养对方,但终究会日渐枯竭。
太阳还没有出来,在那缕阳光到达我的窗户之前,我就离开了那个单身公寓,离开了四十平米长方体的爱情坟墓,离开了马林。 没有人会知道,甚至是马林,都不会知道,我突然坚毅地决定离开,所有的鼓励和勇气,只因为那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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