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当前位置:

英台哭梁兄

时间:2010-12-27 11:24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尹藏 点击:
赖永兴包有两房二奶,但在他形骸放浪的当口,决不允许情妇提到他妻子,更不允许称他妻子为老婆。这是他的大忌。妻子是他花费八年心血追到手的圣物。必须供在他深处的心坎里,那里是唯一不被污染的净土。 妻子姓丁名鑫,是他的同班同学。 当年新入学的大学生

  赖永兴包有两房二奶,但在他形骸放浪的当口,决不允许情妇提到他妻子,更不允许称他妻子为老婆。这是他的大忌。妻子是他花费八年心血追到手的圣物。必须供在他深处的心坎里,那里是唯一不被污染的净土。

  

  妻子姓丁名‘鑫’,是他的同班同学。

  

  当年新入学的大学生,第一学年由系里指派干部。地矿系采矿专业甲班,赖永兴是调干生——解放前参加工作而后被政府直接送读大学的学生——当时的政治气候,这些调干生都是班上的骨干,况且赖永兴入校前就是党员,自然被指定为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丁鑫因入学成绩名列前茅被指定为学习委员;还有一个来自黄土高原的姓石名惊的‘小贫农’被指定为班长。

  

  第一学年,三驾马车把班上三十多名同学驾驭的红红火火;第二学年班上出现了派别,因为三驾马车乱套了。赖永兴是只红不专派,丁鑫是只专不红派,石惊则是又红又专派。譬如,班上讨论张三能否加入共青团员时,赖永兴关心的是:他靠近组织吗?他向党交心吗?而丁鑫则强调:他学习认真吗?他成绩优秀吗?石惊则说:他入团目的明确吗?学习态度正确吗?你看,三人各唱各的调。

  

  按理说,赖永兴和丁鑫是水火不相容的,何止是不相容,在那个政治挂帅年代,丁鑫应该作为只专不红的代表,从三驾马车中拉出来进行批判。但丁鑫漂亮,赖永兴暗暗爱上了丁鑫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何况丁鑫有个革命的爸爸,和丁鑫相好,一旦成为乘龙快婿,姓丁的就会把自己钉在北京。他哪里知道,丁鑫早就暗恋上了石惊。石惊相貌平平的,但是有一双流露着钢铁意志的大眼睛,望着他点漆般的黑眼球中间那对黑珍珠似的瞳孔,你猜不透里面藏有多少智慧。

  

  石惊把赖永兴和丁鑫的心理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爱丁鑫,但他经过认真的考虑,觉得自己和赖永兴根本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赖永兴穿制服,自己穿对襟袄;赖永兴吃工资,自己吃助学金;更关键的,赖永兴是党员自己是团员。看看自己的土布袄,经常不由自主嘲笑自己是贾府上的焦大,警戒别做林妹妹的梦。

  

  话说剃头挑子一头热起来会越来越不平衡。对热的一头来说,冷的一端越是冷就越是可爱,出于自尊也罢逆反也罢,总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的热传给对方,有如丁鑫对石惊;对冷的一头来说,热的一端越是热乎就越是讨厌、越是被看不起,像贴狗皮膏药使你总想甩掉。有如丁鑫对赖永兴。

  

  三架马车演起了三角恋爱,而且瞻的是石惊的马首。采矿系有座礼堂,也叫阶梯教室,是学生们晚自习的好地方。为了保证一个自习的好座位,晚饭前石惊就用土布书包预先占下座位。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就跟进了丁鑫,丁鑫把洋布书包必然放在石惊背后的座位,这样借讨论作业的机会传递热量;丁鑫走了,保证不出五分钟,赖永兴就会把自己的军用背包放在丁鑫的背后,用意比丁鑫多了一层,除传递热量之外,也提防着石惊吃天鹅肉。三个人不管是否写完了作业,只要石惊不走,丁鑫就不走,自然赖永兴也不会离座;石惊一走,丁鑫、赖永兴依次抬屁股;石惊走在前面,虽然不回头,但是后脑长着眼似的,听着丁鑫微微的喘气声和赖永兴急促的脚步声,他知道赖永兴在赶丁鑫,丁鑫在赶自己。他心里美滋滋的,毕竟被人爱是一种幸福,被人嫉妒也值得自豪。丁鑫之所以喘气,一方面急着赶上石惊,一方面努力甩掉赖永兴,所以两条小腿快速蹬踏,无奈人小步短;赖永兴虽然晚一步,但是人高腿长,大步流星,不出百米就追上丁鑫。每当这个时候,丁鑫就喊:“石惊!前头有狐狸精勾你魂来着?等我们一块走。”于是依次追赶的三架马车又变成并驾齐驱,回到宿舍楼,然后各自奔窝做梦。

  

  石惊几次跳出圈外,改变自习地点。但不出一个礼拜,丁鑫和赖永兴又跟屁虫似的出现在他的背后。

  

  随着时间的流逝,石惊的克制能力越来越弱,毕竟隐藏自己的爱是痛苦的,终于有一天,他和丁鑫肩并肩坐在了阶梯教室。

  

  全班同学哄他们是“金玉良缘”。赖永兴听到“金玉良缘”四字,不由得妒火中烧,找出石惊交给他的入党申请书,咬着牙撕成碎片,就像是斯他们的结婚证。

  

  毕业这一年,席卷全国的反右运动带着指标开始了,他想起石惊向他交心时说过土改过头的事,这不是对党的政策不满吗?这不是攻击党吗?攻击党不就是右派吗!对呀,把石惊打成右派,给热恋釜底抽薪,丁鑫再傻,总不会嫁个右派吧!

  

  一夜之间,石惊成了右派。多么可怕,一口吐沫能淹没一个人的前程。

  

  批判会上,石惊成了众矢之的。丁鑫看着绑在靶子上一动不动的石惊,听着满天飞的箭声,心在嗓子眼扑通。每听到‘我发言’三字就像听到了身后吃愣愣的拉弦声,不由自主打个激灵,眼还没分清箭来何处,耳后又响起了拉弦声。同学们都捡呛眼的箭头,“你是大青草!”“你是贫民的叛徒!”“你是阶级敌人插进来的特务!”一流的箭头抡完了,就抢二流的“你忘本!”“你虚荣!”“你小资产阶级狂热病!”。这些箭头,代表了时代的最强音。每个时代都有每个代的最强音,当代人不理解的话,看看现在的时髦用语:什么‘暴力抗法’呀,什么‘妨碍公务’呀,什么‘诽谤领导’呀,这都是今天的箭头,箭箭都可以把无辜者订在耻辱柱上!同学们发出的这些箭头,射在石惊身上疼在丁鑫心上,她身心俱碎,眼黑耳鸣,终于在一次批判会上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丁鑫回家养病了。这是赖永兴对丁鑫恩赐,没有赖永兴在系里说好话,即使病得再重,也得扣上几顶“逃避政治运动”的帽子。赖永兴之所以恩赐丁鑫,除了不忍心自己深爱的人遭受折磨之外,还有另外一层用意,就是可以借机代表党团支部到家去看望她,从而取悦丁鑫进而取悦她的父母,为最终得到丁鑫和即将到来的毕业分配进行铺垫。

  

  在反右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凯歌声中,从冰火两重天里走出来的同学们,用不同的心情迎来了毕业分配。伤痕累累的石惊向党递交了一份决心书,主动要求分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去接受改造,他提前亮出这个必然结果,就破了赖永兴在自己这条落水狗的身上再踏一脚的招数。处于劣势的一方能让对手高高举起的拳头击空,从心理上就是一种反击和报复。

  

  石惊必须和丁鑫分手。两个人在生离死别的泪海中撕扯。他给丁鑫一手诀别诗:

  

  爱君爱到天尽头。

  

  天尽头,无路走,

  

  娇泪擦干分左‘右’。

  

  有情来世重聚首,

  

  脸对脸,话风流,

  

  莫愁湖里渡千秋。

  

  丁鑫看了诗,马上赋诗表态道:

  

  君为足,我为手,

  

  天塌地陷随君走。

  

  今生有情今生醉,

  

  刀山火海不回头。

  

  岁月崎岖何所惧?

  

  左旋右转皆风流!

  

  石惊捧起丁鑫的小脸,任自己的泪珠在她脸上滴落,泪水流到丁鑫嘴角,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泪还是石惊的泪,只觉得泪水涩涩的。

  

  石惊比照丁鑫的赋诗纸条,裁纸忆写上自己的诀别诗,和丁鑫的诗粘在一起,装在贴身口袋里永久保存了起来。第二天一早,他拿起充边云南的分配书,背着丁鑫消失地无影无踪,直到永远,永远!

  

  丁鑫被分配到矿研所。石惊不辞而别使她痛苦万分。常常以泪洗面以诗寄情,其中一首道:

  

  一颗文字泪千行,书成痛断肠。

  

  系君情丝长多少,浩浩荡荡似长江。

  

  慕君恩爱有多深,大海茫茫不可量。

  

  狂风掀起飞来峰,隔断长江不了情。

  

  无从寄书责飞燕,翘首盼来鸿。

  

  来鸿,来鸿!怎得无凭?

  

  爱极生恨恨更深伤心流泪泪更浓,

  

  何处诉衷情?

  

  赖永兴留在系里任教。当时各高等学府都把系里的尖子生留下来充实自己的师资队伍。某人一旦留校,就像得了状元一样自豪。赖永兴在反右运动中那么积极,那么突出,在政治挂帅的年代,系领导一致认为只有他才佩戴‘留校’的桂冠。

  

  赖永兴经常去看望丁鑫,给丁鑫的父母留下极好的印象。赖永兴的党票,赖永兴的出身,赖永兴的调干身份,赖永兴对革命干部的尊敬,这些都像挂在赖永兴胸前的金质奖章那样吸引着这对革命夫妇的眼球,当得知赖永兴又戴上‘留校’的桂冠后,他们认定遇到了最理想的乘龙快婿。革命家庭,岂容女儿引石惊那条泥沟里翻浪的小泥鳅登堂入室!

  

  转眼过了五年。这五年中,丁鑫经历了四清运动,反击右倾翻风。她不知道此生还要经历多少运动,也不知道石惊在这一浪接一浪的运动中经受了怎样的鞭苔。时空冲淡仇,冲淡恨,也冲淡爱。在父母的灌输下,在赖永兴百折不挠的耐心追求下,丁鑫和赖永兴结婚了。

  

  在文化大革命的风雨中,妻子和他产生了裂纹,是他们的儿子松松垮垮维系期间。

  

  每每想起这道裂纹他就生气,他就莫名其妙:过去破盆破碗可以鋦上;现在钢和铁可以粘上。当今科学这么发达,怎么就不能发明一种涂料把感情裂纹粘合呢?他爱妻子,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每当同事们含着幸福的微笑不无自豪的以骂代夸他们的妻子时,他心里会隐隐作疼。这时他会歇斯特里跑到妻子住处,制造些事端,想寻找个导火线,从而引发口角,引发唇枪舌战。这样他就有了表白的机会,即便败下阵来,听听她发颤的声音,看看她气青的脸也好啊!他已经多年没听到她说话了,她的嗓音是否像额头皱纹一样变老了呢?这天,他又来到妻子住处,恰好看到小孙子正亲吻奶奶,享受天伦的冲动使他不顾一切的奔过去,抱起小孙子亲个没完没了,一面亲一面说:“叫爷爷,叫爷爷。”孙子被他胡子茬扎的又哭又叫:“没有爷爷,没有爷爷。”他知道是妻子教的,他毫不计较,继续亲吻孙子,一面亲一面用眼角余光扫着妻子,不无深情地说:“没有爷爷那有你这么个小机灵鬼哟”他希望妻子顺着话茬回敬过来,他再回敬过去,在反复往来的回敬声中表白自己和好的心愿。没想到妻子故技重施,又抬屁股回自己卧室去了。

  

  他心里窝火。当着小孙子的面,他不能像前几次那么歇斯特里,他怕吓着孙子。回想过去的事端,他砸过门上的玻璃,继而摔盘子摔碗,这些东西不值三瓜俩枣,但响声大,可以激怒妻子;他砸过旧的洗衣机冰箱什么的,然后扔下一捆钞票愤愤离去。但是隔不了几天。这些钱又通过邮局汇到了自己名下,真真叫他无计可施!他放下孙子,坐在沙发上闷闷吸烟。自觉没趣,临走时在门口看到妻子的归皮鞋,撒气般的抬脚从门口狠狠踢到了院里。走到院门口,他突然又折回来,拾起鞋走回原处,蹲下身子端端正正摆好,一面摆一面自言自语说:她的鞋怎么能踢呢!这时他觉得两只小手捧住了自己的老脸,学着妻子哄他的口吻说“爷爷别哭,奶奶给你巧克力。”

  

  他又想起了文命时期和妻子之间产生的那道无法弥合的裂纹。那裂纹开始时简直微不足道,岳父岳母被各自单位的革命群众揪出来,作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进行批斗。在当时的情况下,社会在洗牌站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亲娘老子也一样,红的时候靠近黑的时候就远离,这是大是大非问题,自己必须划清界限,所以岳父母重新站出来之前没时间回家。何况当时自己是学校造反派的头头,整天忙于整理批斗校长的材料,哪有时间去看望他们!我就奇怪,面对一月夺权二月风暴,你怎么就能首鼠住两端哪一派都不得罪呢?造反派开批斗会你露个面就溜,保皇派开批斗会你也露个面就溜;毛主席发表最高指示,造反派游行庆祝你站在人家队尾,人家把你当成自己成员,没想到队伍前脚出门,你在尾巴上出溜下来进了办公室;保皇派游行你又站在人家队尾,人家把你当成自己成员,结果你还是出溜回办公室。我就不像你,作为一派的头头,我脑瓜子转眼珠子也得转,得经常掂量社会上哪一派是真正的造反派。社会上大联合时我没沾联动的边!站错队可不是好玩的。最起码,三结合时我进不了领导班子!说穿了,这都是为了孩子,当初幼儿园的孩子都争当革命派,咱的儿子倒好,姥姥姥爷是走资派,妈妈是中间派,他们那么小叫他们怎么抬头?多亏有我,他们才能在小同学们面前自豪地说:“我爸爸是造反派头头!”

  

  你说我投机,什么叫投机,林彪摔死了,风变了,你能不跟着风变吗?葵花还跟着太阳转呢!

  

  周总理去世了你悲痛,其实我也难过。谁不知道在那被史学家称为十年浩劫的岁月中,他是维系国计民生的顶梁柱!悲痛可以埋在心里,有几个像你那么直肠子?在纷纷议论张春桥取代总理位置的当口,你胡说什么“张春桥取代总理死了该多好!”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有,在十里长街送别周总理的时候,几百万市民,谁不是冒着凛冽的寒风,站在云幕低垂长街两侧,伴着低迴的哀乐,流淌着撕心的泪水呀!有多少人心中的激愤化作脍炙人口的诗句喷薄欲出啊,但人家都能压下去,你为什么就要喷出来呢?一吐为快解解心中的郁闷也就罢了,你还要把它写下来:

  

  精已疲,

  

  心已碎。

  

  双手把人寰,

  

  皮包傲骨睡。

  

  苍天肃穆泣无声,

  

  灵车慢踏不惊寐。

  

  地为床,

  

  天为被。

  

  严防二月寒,

  

  莫怕鬼来摧。

  

  宏图自有后来人,

  

  回首大地听春雷。

  

  写下来也可以,偷偷摸摸写了把它藏起来。你呢?大模大样在办公室写,一边写还一边随话答话,别人说张春桥有可能取代总理,你头也不抬脱口就说“张春桥应该替总理***!”偏偏就在这当口你们王主任进来了、听见了。我认得她,她是作为青年代表和妇女代表要进三结合班子的人,岂能放过你送给她的立功机会!冷不丁劈手夺了你的诗,看到‘鬼来摧’这句话,奇货可居更不能放过你了。我就纳闷:你是从来不关心政治的,怎么就突然冒出鬼来了?她自然要问你了:谁是鬼!

  

  那年月全国天天下午都要‘抓革命’,哪个单位的风景都是一杯茶一支烟,一张参考看一天。抓革命‘抓’谁呀?专‘抓’像你这样一心工作不问政治的‘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人,我多次嘱咐过你,可以不低头拉车、但必须要抬头看路。而你呢?说什么:

  

  伏案嫌天短,抬头恨日长。

  

  何不插双翼?捧书牧太阳!

  

  哼,你想骑着太阳看书当然无暇看路了!你抱怨你们单位越抓革命越虚,虚得打起扑克来,并美其名曰‘学习5454张牌)号文件’。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后来又蔓延到无生产可促的时段。你忍受不了,回家就叨叨。不是我批评你,风吹你了日晒你了还是少给你钱了?你不高兴,于是向你那个永不得相见的老情人倾诉:

  

  四季如春忘署寒,风吹雨打两无缘。

  

  白日苦茶浇小报,晚上对酒无人言。

  

  苍鹰无从追狡兔,猛虎愁否卧山眠?

  

  最是月初发薪日,愧对五十五元钱。

  

  哼,你还很关心他,问他‘愁否卧山眠’。愁又怎么样?愁他也得在山里呆着!出了山把你抢走怎么办?唉,说来奇怪,难道心心相印过的恋人有灵犀相通吗?同学们告诉我,石惊那小子也作过一首诗:

  

  人生在世欲何求,驰骋南北激中流。

  

  敢煮江海学圣禹,甘铺坦途做老牛。

  

  光阴荏苒黑发少,一事无成老泪稠。

  

  每忆南天柱前誓,愧刹当年折腰人。

  

  哼,有我在,你老小子的泪甭想干!

  

  咳,想到哪里了?是了,人家问你‘谁是鬼?’,你回答不出。那年头充满白色恐怖,和现在的灰色恐怖差不多,你刚好踩上了机关,你被捕了。唉,真是奇怪,做了多年夫妻,我居然不了解你!我在外面为你担惊受怕,那年月,监狱里的死神天天和政治犯捉迷藏,就像现看守所里躲猫猫一样。今天捉住了张三,明天会捉住谁呢?会不会是你呢?而你呢,简直不可理喻!进了监狱居然像进了世外桃源,说什么世间竟然有如此远离喧哗的地方,偷偷利用写交代材料的时间和纸笔,在死神伸着双手时刻准备拥抱你的情况下,你居然像那个阿基米德,躲在监狱的角落里推演起易经八卦来!还结合所学的化学知识,琢磨出了《元素周天经络》理论,按照该理论,还指出了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中个别元素排列顺序和原子量的错误。凭良心说,这理论具有划时代意义,它认为宇宙间只能有162种原素,而且象人有经络,树有筋脉,山有纹理地有河川似的,这162种基本元素也有它自己的奇经八脉。首先任脉督脉把162种元素分为阴阳两族,类似门捷列夫化学元素周期表中的AB两族。它们横向按±1的顺序排列,竖向按±9顺序排列,自左下方向右上方(/)按±8排列,自右下方向左上方(\)按±10排列,其中1#2#元素和161#162#元素是重合的,既是‘阳族元素’的起点,又是‘阴族元索’的终点。所以又称为始族元素。始族两侧的元素是完全平衡对称的,更奇特的是,始族元素的右上方,有两个特殊元素,之所以特殊是因为它俩在整个元素周期经络图中起着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是平衡对称的全部元素按自己特有的经络周而复始交替变化的原始动力所在。这两个元素编号分别为153#154#,你称之为动力元素。理论好归好,再好也是白搭!多亏你把它藏在裤筒里,不然发现你研究易经八卦就罪加一等!更不用说发表了!(为了塑造丁鑫这个人物,此内容引自王锡玉的著作)

  

  还好,四人帮倒台了……

  

  咳!怎么说呢?四人帮垮台了。对这件事,当时我像白居易笔下那个卖炭翁,内心矛盾的很。从感情上说我应该高兴,你毕竟走出了监狱,是昂首阔步走出的,出来就坐了总工程师交椅,成了专家。不知道怎么搞的,我高兴不起来,我内心失落。按迷信的说法,我们夫妻两个八字是相冲相克的,我是山头火命,你是海底金命。你看,一个在山头一个在海底。我们的生命历程也是一个在波峰的时候一个就在波谷,当一个从波谷向上爬时,波峰的那一个就开始下降。周恩来去世的时候,正是我走红的时候,你却钻进了监狱。四人帮倒了,拨乱反正了,你是专家了,牛起来了!而我在学校却呆不下去了。

  

  幸好我结交了很多朋友,虽然多数被当作四人帮的走狗淘汰出局了,但还是有几个倒戈快的升了上去,有这几个哥们拔刀相助,学校呆不下去我走,我带着官衔跳到现在的交椅上——某部副部长,我是赖副部长!比那个副校长强一百倍,子孙的金山银山,都是在这把交椅上拿到的!

  

  想到这里,他又伤起心来。小儿子要结婚了,全新的房子,欧式的家俱,进口的电器,豪华的桥车,这一切他早就准备好了。妻子却说:“没人稀罕这些东西,快收回去!收回去送给你的情妇!”

  

  不提情妇还好,提起情妇他是一肚子火。他说:“我是男人,是泡在人参鹿茸里的男人,见头老母猪都想过把瘾,而你则是钻进虫洞修行的老尼姑,是你逼我去找情人的!再说了,找情人怎么了?这也是成全你的事业!寻花问柳怎么了?没花我半分钱!连铜沫子我都舍不得掏!寻欢作乐就是玩玩而已,有几个男人是认真的,玩春桃玩秋菊就像看赛马看足球一样,图的是个乐和!糟糠之妻不下堂么,何况是当年同窗!你永远是我的玉堂春,是我的归心亭,这个家永远是我的避风港藏宝山,现在我要归来,我像闯关东发了大财的汉子,驮着金山银山归来了,为什么拒我千里之外?我有什么错?我无愧于这个家!无愧于我的子孙!更无愧于你!”说到这里,他哇哇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这没什么奇怪,强盗有强盗的逻辑,流氓有流氓的道德!‘愧’字是心里有鬼,鬼从来都向着家人。

  

  一天,丁鑫家的信箱有一封没贴邮票的信,看到信封上遒劲熟悉的字迹,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急切抽出信签,是两张没有折叠的字条,纸已经发黄。她迅速扫了一眼字条,然后一手撑开信封另一手伸进去摸,摸了半天又把手抽出来,又歪着头用眼搜寻,摸来摸去,寻来寻去,除了那两张发黄字条,再没只言片语,她失望的靠在沙发背上,展开那两张发黄的字条。字条上写的,是当年大学毕业时她和石惊互赠的诗句。还记得吗?石惊写的是诀别。诗曰:

  

  爱君爱到天尽头。

  

  天尽头,无路走,

  

  擦干娇泪分左‘右’。

  

  有情来世重聚首。

  

  脸对脸,话风流,

  

  莫愁湖里渡千秋!

  

  而丁鑫写的则是盟誓诗。诗曰:

  

  君为足,我为手,

  

  天塌地陷随君走。

  

  今生有情今生醉,

  

  刀山火海不回头。

  

  岁月崎岖何所惧?

  

  左旋右转皆风流!

  

  她一遍一遍读着那两张发黄的字条,她一面读诗,一面用舌尖阻截流到嘴角的泪水,这泪水似是当年他们分别时的泪水,苦苦的,涩瑟的;又不似当年分别的泪水,这泪水是甜滋滋的:显然,信是石惊投递的,就是说他来北京了,确切地说,他来到她家门口了。她无数次在梦中邂逅石惊,在梦中体验那幸福甜蜜的洪流,通电般击打她的全身。现在,没成眷属的有情人、天南海北阻隔30多年的有情人就要相遇了,朋友,你能想象得出她是何等的激动啊!沉淀的旧情像春水泛滥、似山洪爆发,汹涌蓬勃得让她心头颤抖,让她热血沸腾!她激动,她惊喜,离梦中的邂逅只有半步之遥了。

  

  一番汹涌磅礴的激情回忆后,她拨通了信封下面马克笔写的一个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位年轻姑娘,自称是石惊的女儿,名叫玉静。

  

  丁鑫请玉静来家做客,她让玉静坐到自己身边,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无限动情地说:“孩子,你爸爸身体好吗?”她本想‘以虚勾实’迅速谈起石惊,没想到玉静则说:他去世了。丁鑫简直是吃了闷棍,怔怔看着玉静,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问道:您说什么?玉静说:“父亲两年前去世了。去世前嘱托我有机会把一封信和一包石头交给您……”丁鑫听到‘去世’二字,头脑翁一声天旋地转起来,她失声哭道:“石惊啊石惊,为什么这么绝情?为什么不给我看你最后一眼的机会?”她问玉静,爸爸得的是什么病。此时的玉静也在默默弹泪,颤声说道:“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丁鑫两眼含泪惊叫道:“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的信带给她无限希望,今天的人带给她的却是个晴天霹雳,永远永远粉碎了她的梦!她不停地自言自语道:石惊,我知道你心里苦,有苦你可以向我倾诉啊,你为什么不来信?你知道我是多么想你啊?天尽头有个人想你,有个人爱你!有人想有人爱就有路走啊,天尽头也是有路走的呀!你说呀,天尽头怎么就无路走呢?石惊,你怎么就无路走呢!

  

  石惊的路充满艰辛,他毕业分配到云南边远乡村做了拿全勤工分的孩子王,从而撕碎了他当李四光第二的美梦。类似的破梦者成千上万,这没什么可惜的,宁培养社会主义的草不培养资本主义的苗!现在成风成势的草就是那时候培养出来的。

  

  他是幸运的,在那个魔鬼出没的穷乡僻壤,人们全心全意想着的就是吃饱,完全忘了他是阶级敌人,他也就失去了品尝同类在历次运动中埃整的机会,他甚至拿印有毛主席头像的旧报纸擦屁股也没人找茬。

  

  他是幸运的,他没断子绝孙,他的同类在工农商学兵中是异类,五星红旗上没那颗小星,哪个女孩愿嫁国旗上没位置的黑户?而他却娶了个苗族姑娘,生了个漂亮儿女。

  

  他是幸运的,当孩子王闲来无事就闷坐思考未来,未来如此黯淡,思考了20年还没见到曙光,却无意中练就了一身吐纳本领,惊动得沉寂多年的一根神奇拐杖在他气场的挑逗下铮铮欲出。

  

  这拐杖是他岳父在抗日战争时期修筑滇缅公路时的遗物。那条所谓的路,完全是土法上马手工‘制作’。当时那场面,比举国炼钢激烈、比全民皆兵悲壮,男女老幼拿斧子采石,用锤子铺路,一寸一寸地推进,一尺一尺地推进,寸寸尺尺浸泡着当地人民的血汗,蜿蜒九曲十八弯承载着抗日战争的艰辛,

  

  当时石惊的岳父为一个负责采石的英国传教士当向导。那传教士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根拐杖,他到处敲敲打打写写画画寻找易开采的石场。后来在一次事故中不幸受伤,传教士有感于他岳父的精心照顾,也是出于不得已,临终前把从不离手的拐杖和一张密密麻麻的草图交给他,并给他讲了有关这拐杖的故事,他说:“好好保存这宝贝,别看它脏兮兮的,它是能点石成金的探棒!1838年,约翰用它成功寻找了5000多处水源;后来又为探测者协会探测出50英尺下未爆炸弹。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交给英国人,可以换一大笔钱呢。”可能上帝觉得大英博物馆中国的宝贝太多,中国多多少少也应该留点英国的什么东西,所以鬼使神差,它留在了中国。

  

  石惊为了验证它点石成金的效果,拿出传教士留给岳父的那张草图,小心翼翼舒平折痕,仔细辨认潦草而略带洇痕的字迹,发现图上标记的是滇缅公路沿途矿产分布情况的草图。天啊,多亏没把这草图交给英国!他拿着探棒重走传教士的足迹,去一一验证图上的标记。每验证一处,空旷的山谷里就回响着他‘太神奇了!’的疯狂惊叫。当他叫得声嘶力竭时。莫名其妙的惆怅袭上心头:有什么用?对呀!有什么用?虽然量子力学发展到今天越来越接近神学,但中国仍然封杀一切没被科学证明的东西!

  

  谁说没用?

  

  毛主席带着他‘为人民服务’的紧箍咒安息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乾坤罩复活了!

  

  带着原罪富起来的人需要珍宝打扮了!

  

  他终于像孙猴子被唐僧揭掉了佛祖的压山咒语,一个跟头跳出来大展身手了!他的宝贝在赌石界大显身手,迅速成了赌石界的定盘星。

  

  他要用定盘星挣钱,挣多多的钱去开发星星山!星星山是他的家乡,那里埋藏着他儿时的梦。在他心灵深处,在那片埋着星星的土地上,有那么一对慈祥的夫妻,有那么一批活泼的少男少女,多年来不厌其烦的侵入梦乡对他进行残酷折磨,他当时没钱,他甚至吝啬8分钱邮票。现在他有钱了,他要‘报复’家一草一木40年来对他的折磨!

  

  不幸的是,当他准备启程的时候,唐僧为孙猴子揭掉的佛祖压山咒语变成了飞去来峰:有人欺辱他女儿,他撇过去一颗小石头,那颗头立刻开了花。多么残酷的现实,转瞬之间,他成了杀人犯!

  

  膏以香消麝以脐亡,石惊的绝技却给他带来了生不如死的屈辱。在钱权交易中,作为奇货可居的礼品,几经转送,最终他成了某位大官的囚徒,在四个保镖的‘保护’下,回到家乡,去为这位大官挖星星山的星星。(此段参看长篇小说《上访者》)

  

  家乡,他回到了家乡。作古的父母,苍老的童伴,依稀的村落,一切都是无声的责备!只有星星山上厚厚的黄土才使他隐隐作痛的心免于窒息。晚上,他睡在自家的废窑洞里,想起考取大学时奶奶说过的话。奶奶说:“邻居王瞎子说你八字无水反而运行南方,文昌星入命又落空亡,是有志难酬的命。瞎子就会胡说八道,文昌星空亡的人能考上大学吗!”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笑的那么苦涩,命运对他的捉弄难道真被王瞎子说中了?按广义相对论,时间空间是可以弯曲的,中间存在裁弯取直的虫洞(时间隧道),他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抄近钻进了虫洞。过去的让它过去吧,他要去看看王瞎子为他预测的未来,他未来的梦是探究星星山啊!

  

  星星山有个美丽的传说,后羿不仅能射太阳,还能摘星星。他射掉九个太阳后,大地有了白天黑夜。黑夜太黑了,那时先民还不会钻木取火,后羿就为每户人家摘一颗星当作灯笼,这就是星星山星星村的来历。他小时候,每当听奶奶讲这故事时,听得入了神,总抬头问奶奶:我家那只灯笼呢?在山顶放羊偶尔遇到大石头,他会不由自主想道:这是不是我家那只灯笼?晚上做梦他常常梦见拿铲刀去挖灯笼。小小的石惊对家乡的这个传说充满了疑问和好奇,立志长大后学地质,有朝一日象后羿那样,为乡亲们挖出那些灯笼来。直到他走进地质学院,才明白这传说背后,表明远古时代这里下过一场星星雨。

  

  话说这星星山是石惊的乐园却是他那四个保镖的地狱,整天骂骂咧咧的,每当石惊拿着他的拐杖着魔走火似的探查地下时,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挖苦他,有的说:“你看他搞的这些全是迷信那一套,哪里像个大学生!”有的说:“什么大学生?他毕业证八成是买的!”有的问石惊道“那时候也有卖毕业证的吧?”石惊说:“我没有毕业证。这也不是迷信。当官的大建阴宅家庙才是迷信!为什么我拿这探棒能找到东西别人就不能?这是特异功能!这个问题目前科学无法解释,应该进行研究。据说美国就召集特异功能者集体向苏联的某舰队进行发功试验!人家有了导航仪,咱说祖宗早就有指南针;人家有了火箭,咱说祖宗早就有钻天猴。一旦人家有了什么‘隐形意志导弹’之类的玩意,咱该说什么呢?该说老祖宗早就会气功?晚了!”几个保镖被他说乐了。他继续说道:“当今科学不能证明的东西不一定就是迷信,量子力学上有个‘测不准原理’,结论永远测不准。气功师的功力就永远测不准,但不能说气功师不会发功。”一个保镖骂道:“你别对牛弹琴瞎白话了!”另一个纠正道:“不是对牛弹琴,是对我们弹琴。”石惊恍然道:“对呀,我糊涂了,怎么和你们弹起琴来了?”

  

  时间在这不和谐的琴声中前进。很快到了农历腊月,星星山的天气干冷干冷的,西北风裹挟着黄土,拼命摇晃星星村村头那棵干枯的槐树,好像有意逼迫树上的乌鸦弃家出逃。两个保镖路过这里,一个废弃的鸟窝散落下来,刚好掉在他们头上,两人骂道:“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

  

  保镖买来两只山羊,一只送给石村长,嘱咐村长监控石惊,不无恐吓的说:“人跑了拿你是问!”。另一只留给石惊过年,警告说:“你也够可怜的,好好休息休息吧。不过可别给我们哥几个找麻烦!孙猴子有能耐,逃出如来佛手心了?”安排完这一切,在这地狱般的荒山野岭,度日如年的四个保镖,终于偷偷溜回家过年去了。

  

  每年腊月,保镖都如法炮制‘山羊’。

  

  第三年保镖炮制山羊时,石惊提前告知女儿来星星山过年,他妻子早被石村长冒充星星村的农妇安排成了保镖的炊事员。今年他要合家团圆,他要交待一些事情。

  

  魔鬼前脚走,后脚天使到,对石惊来讲,这年过得温馨。年夜他带女儿放了很多炮,初一早上,他带全家上坟,给祖宗,给父母供上一个肉丸的饺子,还有奶奶念叨了一辈子也没尝过的山西汾酒。他一遍一遍酹酒,干涸的黄土吸吮着他的泪,迅速留下一条一条洇线。回到住所,他掏出个小玉坠送给女儿,这是他两年来挖星星时藏下的唯一宝贝,他对女儿说:“过来,送你件新年礼物,是真正的无价之宝。你来看,这绿绿的小翡翠,艳色那么浓,水头那么足,像浓绿的果冻,这本身就是宝贝了!偏偏里面还有个小小金龟子。”一听说有金龟子,女儿一面急着喊“让我看让我看”一面伸手抢过来,左看右看,好奇的问:“它怎么进去的?”石惊接过来说:“还有更奇怪的呢!白天光线一照,金龟子变成红色的,栩栩如生,晚上翡翠放光时,它又变成黑色。多么好玩。”停了停又接着说“金龟子是化石,化石和翡翠不能共生,它究竟怎么进去的我也说不清。我琢磨很久了,莫非迅雷不及掩耳的降温使它来不及腐烂就迅速脱水成干尸?然后形成化石?形成化石后又可巧火山喷发,使化石熔融变质,重新结晶而成?说不清,说不清啊!”

  

  女儿拿根丝线穿上项坠,顺势戴在脖子上,一面把它摆正,一面问父母:“好看吗?”石惊说:“美极了!只是太可惜了。”妻子瞪他一眼。石惊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它的科研价值太高了,高得无法估量。作为饰品是大材小用,确确实实可惜了。”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正月十五是灯节,当地风俗,家家户户都做面灯。所谓面灯就是把大黄米面揉成一个一个蜜橘似的小圆墩,蒸熟了做灯台,把事先用油浸透的棉捻摁在中间做灯芯。乡亲们送来面灯,让他们一起放灯。吃过晚饭,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人手一灯,相继走出家门。顿时,漆黑的夜景衬托着片片灯火,使贫穷的山村突显出几分神秘。人们端着灯,走街串巷,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顶灯顶灯,头顶头不痛,腿顶腿轻松,胳膊顶了力无穷。”灯芯燃尽后,把余捻揪出来,集中用烧纸(阴钱纸)裹了,点着火,长辈举着,子孙跟着,开始送瘟神,送到村外埋了;余下的面灯台第二天早上用油煎了就是金黄金黄的年糕,吃完年糕,这年就算结束了。‘梦里不知身是客’,石惊一家过的开心极了。

  

  按规定假期,玉静早在正月初六就该走了,石惊留她过完十五。地方风俗,正月初一许愿祈福,正月十五送走瘟神,正月十六才是新的一年劳动伊始的日子。

  

  十六早上吃过年糕,嘴上油晃晃的,心里甜滋滋的,玉静该走了。石惊的心痛苦的抽搐着,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初一许愿的虔诚,十五送瘟神的顽皮,一忍再忍的心事怎好在这个日子说出口呢!从初一到现在,他一直找机会,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没一个合适的日子。时间不等人,无论如何今天也要向女儿交待一下心事。他拉女儿坐下,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吐苦水装着吐蜜的样子说:“这样团圆的春节再也没有了。”一句话没说完,女儿哇的一声哭了,妻子哭了,他哭了。整个春节是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三个人都装着高兴,回避凶神恶煞般回避心照不宣的事情。他是个死囚,今天他把肥皂泡捅破了,索性继续捅下去:“说穿了吧,这是最后和你面对面说话,几件事你必须记牢。第一,那礼物是对我的纪念,仅此而已,向外人就说是人造的,否则有杀身之祸;凭我的良心,科研单位是它最好的归宿,可它没这么好的际遇,只能沦为假宝玉。”他喝了口水,拿出一袋石头和一张图继续说道:“第二,这是星星山的勘测草图,这碎石是应付他们时留下的样品,加上这草图可以还原成完整的星星山。很有研究价值,你以后有机会送给我一个朋友。第三,”他突然停下来,一阵沉默,他听到女儿急促的心跳声。他开始宣读整个春节搜肠刮肚写的一篇把死说的象生一样有趣的祭文:“小时候常常梦见钻进星星山找星星,今天终于找到了,圆了我的梦,不虚此生!中年开始练气功,羡慕和尚道士圆寂,总想体验体验。看守我的人回来后我交待交待就去体验,我体验后就埋在这星星山。”他听到女儿的抽泣声,他走过去,一面给她擦泪,一面逗着她说:“为什么哭呢,像弗洛伊德说的那样,我是选择自己的风格***;再说了,这不是死,只是换个角度看看宇宙另一面。谁能背负晴天俯瞰人类丑恶?我能!十年二十年后我还想复活回来给你讲这些故事呢。”这祭文幽默,却逗不出笑声,但缓和了生离死别的氛围,他很满意。

  

  石惊扶女儿坐上老村长的牛车。那牛慢腾腾的向前伸伸脖子,向着长途汽车站,踏着他们一家人的心,它抬起了脚。它的脚步如此沉重,直到把送行人和出行人压得窒息。

  

  送走了天使,迎来了魔鬼。保镖如期归来,星星山恢复了往日的萧瑟,日出日落重新煎熬四位保镖,眨眼就是阴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保镖自己动手做了几个菜,一边喝酒一边又骂起娘来,一个说:“妈的,龙抬头,龙抬头!咱什么时候抬头?”另一个指指石惊说:“按他画的鬼图,猴年马月也抬不了头!”第三个说:“让咱抬了头就等于他活到了头,他傻呀?让咱抬头!”第一个对着石惊喊道:“你小子蹭日子啊?早晚是那么回事,别死前拉我们垫背呀!我们还有老婆孩子!”石惊说:“是啊,这样吧,让你们上头的来吧,就说这活差不多了。”第四个小子已有几分醉意,刚才没来得及说话,他摇摇晃晃走到石惊跟前,结结巴巴说:“呸…呸,你…你小子涮…涮我们哪!让我们骗来…头…头儿,那时候你…你说宝还…还多着呢,让我们吃…兜着吃啊?”石惊桌子上有他们送过来的一杯酒,石惊抿了一口说:“全是真话,你们不明白。打个比方,玩女人有意思吧?星星山就是我的女人,永远玩不够。但是不能按自己的意思玩,让别人监督着玩就没意思了。”四个人听得哈哈大笑,半醉的小子一口酒全喷在石惊的桌子上,好像醒了酒似的来了精神,只见他放下酒杯,做了个双腿劈叉动作说道:“不见得,看过蝴蝶…舞吗?那叫刺激!一张票5500块!人家玩的那个溜…抹了油似的,就是玩给你…让看…的”石惊笑笑说:“台上的蝴蝶舞哪比得这高原上的蝴蝶飞?”那半醉的小子急赤舌白脸说道:“你是没吃过葡萄…硬说葡萄酸,你根本不知道人家…怎么玩,站起来…我和你比划比划…”石惊说:“免了免了,比划得你来了劲头没处泻火。说正经的,你们说的对,要真把这里的星星挖出来,何时是个头?你们本该活的有滋有味的!却撇下妻儿陪我在这儿受活罪。我想了很久,我做完了我想做的,非常非常满足,再不收场就浪费了。叫你们上头来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最终是石惊叫来了哪位官员。他取出一包坯料,一一交代说:这是青金石,可能来自火星;这是变石猫眼,可能来自冥王星。这是红宝石,这是祖母绿;这是羊脂玉;这是……”一一交代完毕,石惊直起腰说:“总共14块,都是天上无双地上无影的无价之宝,就凭这些,祖祖辈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官员瞪眼问道:“你不是说有50多处吗?怎么就这些?”石惊说:“那几处埋的深,价值也未必大。”这官员抓住石惊的脖领子说:“你报告可不是这么写的,你小子别耍滑头,老命在我手里!”石惊一把把他推开道:“那是撒谎!星星山埋着我的梦,向你祈求向你撒谎都是为这梦!谢谢你圆了我的梦。我命轻如鸿毛,你随时可以拿去!”

  

  这官员怔怔的看着石惊,像拔河的一方被另一方有意顿了个屁股墩,突然失去了发威对象。他问自己:“过去一说要他的老命,就像唐僧对孙猴子念紧箍咒。今天怎么了?这紧箍咒失灵了?没了紧箍咒就等于没了财路啊!”想到这里,他把语气缓和下来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话还是硬的,但底气显出不足,石惊偷偷笑了。

  

  第二天早上,人们看到石惊平平展展仰在炕上,肢体冰凉,气息全无,但横看竖看都更像睡觉而不像死亡。这官员心想:“这小子气功出神入化,背地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宝石,是不是想拿障眼法逃我的枪子,然后遁出坟墓,拿着珠宝改头换面远走高飞?”于是他掏出手枪,对石惊胸口啪啪开了两枪。

  

  丁鑫打了个激灵,她听到两响啪啪敲门声,是玉静来访。她拎个手提包,丁鑫迎去上接,不想坠了她个趔趄。玉静说:是我爸留给您的石头。丁鑫全身颤抖,难怪提包那么沉重,里面装的是深深的爱呀!她迫不及待的打开这沉重的礼包,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两本厚厚的〈石惊日誌〉,然后就是星星山的石头样品。出于对职业的执著,她睁着贪婪的眼睛,对照石惊日记,就仔细观察起每一块石头来,居然忘记了玉静的存在。玉静看她对石头那么投入,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叫道:“阿姨,你看,我的项坠!我爸说我戴着可惜了的,说它最好的归宿是科研单位,送给您做研究吧。”丁鑫惊喜的捧过项坠,两眼的光芒比手里的宝石还亮,一面赞叹一面问道“哪来的?”

  

  它的来历像光盘一样深深刻在了玉静的心上。玉静把她家那个诀别的春节,从初一上坟祭祖,初五包饺子破晦,十五放花灯、送瘟神,十六吃年糕诀别,一圈一圈的给丁鑫回放,没有丝毫的失真。尤其是石惊为自己准备的那篇小祭文,玉静几乎是一字一句背诵的:“爸爸说他小时候常梦见钻进星星山找星星,今天终于找到了,圆了他的梦,不虚此生了;爸爸还说他中年开始练气功,羡慕和尚道士圆寂,此生无所求了,该去体验和尚圆寂的滋味了。听了爸爸这番话,我当时就哭了,爸爸劝我别哭,他说人死不要太世俗,要有自己的风格。何况他说自己这不是死,只是换个角度看看宇宙另一面,背负晴天俯瞰一番人类,十年二十年后他还要复活回来给我讲这些故事呢。”

  

  听完玉静的回忆,丁鑫两眼含泪,双手轻轻擦掉玉静脸上的泪,然后慢慢给她挂上项坠,喃喃说道:“你爸没有死。因为在他看来,死是他梦想追求的继续。他来到这个世上,转一转,玩一玩,玩腻了就回去了,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如果我们的世界是显形的,他那个世界就是隐形的,如果我们的世界是正物质的他那个世界就是反物质的。他看破了我们的世界就去研究另一个世界了。”

  

  此时说者入了迷不知不觉改变了倾诉对象,而听者也入了迷居然没听出来。丁鑫自顾自继续说道:“石惊,看你把‘视死如归’理解得多么透彻,执行的多么完美!你永远是我敬佩的偶像,有朝一日我会去找你。”

  

  玉静提来的那包石头,对丁鑫来说就像是大烟鬼得到了鸦片。她天天怀着浓厚兴趣,像个年轻人一样,出出进进单位的矿化分析室,精力充沛得像石惊附了她体,对星星山的样品着魔似的一块一块进分析试验。功夫不负有心人,两年以后,终于在一块墨绿色的小石头里发现了两种物质,它们的基态原子量分别是391.2392.2,核电子数分别为153154。这就是她苦苦寻找的两个‘动力元素’。她欣喜若狂,牛顿在无法解开‘静者恒静’的星球最初是怎么动起来时,只能说是上帝踢了它一脚。这两个‘动力元素’不就是上帝的脚吗!有了上帝的脚,她可以着手编写《宇宙万物演变法则》了!不过,在动手之前她必须去祭告石惊,让石惊在九泉之下来共享他们共同的研究成果。

  

  这年清明节,玉静陪丁鑫来到星星山。她们跪在石惊墓前,四块砖围成个‘纸池’,玉静焚化阴币,丁鑫酹酒,一面酹酒,一面默颂她的祭文:

  

  一枝秋菊锁深园,夕阳无情蕊心残。

  

  声声梁祝千行泪,尺尺双蝶总无缘。

  

  情丝今何在?阴阳两界牵!

  

  ***

  

  两界牵,手挽手,肩并肩。

  

  心有灵犀通彼岸,

  

  情系虫洞两头钻。

  

  我是一百五十四,

  

  君是一百五十三。

  

  顺为人,逆为仙。

  

  此端硕果彼端源,

  

  咱在其中颠倒颠。

  

  ***

  

  君记否?重聚首。

  

  今聚首,何所有?

  

  戡破这韶华富贵,

  

  玩转这万象乾坤。

  

  可风流!?

  

  她酎三遍酒,默颂三遍祭文,第二遍念到‘君记否’时,玉静突然惊叫着躲到丁鑫怀里。一面拼命往怀里挤,一面哆索着说;“阿姨,你看,阿姨,你看!”,丁鑫抬头一看,只见坟丘上像破土的春笋样拱出了一根拐杖头,丁鑫搂着玉静,直愣愣的看着它往外钻,不到半个小时,石惊使用过的那根拐杖探棒就直挺挺的立在了坟头上。它要亮明身份!

  

  丁鑫轻轻对玉静说:“孩子,不要怕!没有认识的事物决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量子力学的发展越来越接近神学,既然时空可以弯曲,当然就存在裁弯取直的虫洞,沿着虫洞回到过去.沿着虫洞看看未来,就像乘飞船在太空旅行一圈又回到地球一样。你爸爸知道咱们来了,他特意从‘过去’回到‘现在’来看咱们,也让我看看他的探棒,看看那根帮他圆梦星星山的神奇探棒”然后她把脸转向坟丘说道:“石惊,保存好你的探棒吧,我已经知道了它的来历,今天我又亲眼目睹了它的尊容,是它帮助圆了我们的梦,我很感激。收回你的拐杖吧,好好保管你的宝贝。你安息吧!”

  

  此文是拟发表的《上访者》内容之一

顶一下
(2)
66.7%
踩一下
(1)
33.3%
------分隔线----------------------------
发表评论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验证码:点击我更换图片
精品图书在线阅读

汉赋琅华照寒烟:品古典诗歌

作者:王鹏

汉赋就像古老的情书,至美、深邃、感伤;汉赋就像一个王朝的情感库藏,美得不可言说,情至酣处,浓烈得让人不忍回眸。…

发布者资料
尹藏 查看详细资料 发送留言 加为好友 用户等级:注册会员 注册时间:2010-12-27 10:12 最后登录:2011-01-01 14:01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 错过就凄美

    错过就凄美 斌很幸运,赶上了国家恢复高考制度。1977年第一次高考时,他上初三。上高...

  • 我愿为你洗尽风尘、缴械从良

    每当两人裹起棉被增进感情的时候,它就很是温顺地往不远处的窗台上一卧,时不时喵喵叫...

  • 宋小君:食爱少女

    食爱少女,新物种,无害,迷人,聪明乖巧,最大的心机就是没有心机,如同吸血鬼一样,...

  • 米娅:我也曾为你奋不顾身

    0. 在挺长的一段岁月里,我觉得自己的成长是一瞬间的。没有漫长的孵化期,没有喜怒哀...

  • 米娅:全职备胎

    1. 汪国铮再次见到孙楚楚,是在一场蓄谋已久的结婚典礼上。 当时,新娘正手握捧花站在...

  • 那一夜.....

    高脚杯里的红酒,映红了晓的脸颊,宇被她眼里的爱意融化了。此时真是无声胜有声。宇带...

热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