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她突然又醒来了,睁开眼睛,眼前一团漆黑。半睡半醒间的她此刻尚在迷迷糊糊:我在哪儿?这是脑子里涌现出的第一个问题。她又摊开手掌,想竭力抓住什么,可是两只手里空荡荡的,她又使劲咬咬嘴唇,很疼,她明白过来:刚才的场景都是梦,现在的一切才是真实的:一个人躺在空空落落的大床上,在黑暗中浮沉。
可是,她的耳边,明明听到了汩汩流水声,她的左掌心,也依然有着那个人的温度,热热的,暖暖的,她长出了一口气:神啊,我要睡觉!我要回到梦中去!就让我长眠不醒吧。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一头大张嘴巴的猛兽,一口吞噬了她。
雾,到处是雾,白茫茫的雾,三步之内不见人影。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上百里荒无人烟,眼前的景物除了森林,还是森林。他和她,都迷了路。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始终在一个地方兜兜转转。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的左手,被牢牢地捉在另一个人的手里,握得好紧好紧,握得她的身上微微出汗。林子很安静,除过潺潺的小溪流,就只能听到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她侧过头,想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雾太浓厚,她竭尽全力,也只看到身边这个人的大概轮廓,只知道他是个男的,他的全身总包裹着一层厚重的雾气。她很安心,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了他,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在寂无一人的荒野里行走。
天色渐渐亮了,林子里传来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雾气也较以前消散了好多,她走的有些累了,停住脚步,征询的看着他,他嘿嘿一笑,说:“你等等啊。”松开一直紧握她的手,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休息,低头看到清澈见底的水中游动着尾尾小鱼,阳光从斑驳的树枝间斜斜映射在水面上,激起万朵金花。雾散得更快了,她不用转身,即可看到周围的山野盛开着朵朵绚烂的野花,红的黄的粉的,零星的散落在草丛中,开得恣意昂扬。这里的景物好美啊,她着迷似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心一意的看起了风景。
“你饿不饿?”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她一跳,她定睛打量:中等个头,浓浓的眉毛,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她感觉很奇怪,这个人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展开甜甜的笑脸:“我不饿,谢谢你啊。”他的脸微微红了:“走了一晚上,我怕你饿,去给你摘了些野果。”他摊开的手心里,果真有着红艳艳的果子,她咽了一口吐沫:“好吃吗?”他也笑了:“你不尝,怎么会知道好不好吃?”她捻起一个小果子,小心地用嘴吹吹,他笑出了声:“我用水洗过的,绝对绿色环保”。她赧颜低头,只觉得入口一片清凉甘甜。
“这是什么地方啊?”等果子全部下肚,她才记起来问这个问题。“这个地方,叫做星子海。”他的声音很醇厚,“星子海?”她不解,“我感觉这个地方好奇怪,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哦?”他挑了挑眉头,“星子海是没有尽头的,所以,你永远也走不出去。”她嘴巴张得很大,“走不出去啊?那怎么办?”他转身望向远处:“你为什么要出去?出去又能干什么?”怪人!她心中恨恨的想,“我要回家!”“回家?你家在什么地方呢?”“我的家,在一片平原上,那里有我的爸爸妈妈。”想起爸爸妈妈,她的心中涌过一片温柔。“傻孩子。”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你的爸爸妈妈只能陪你在这个世上走一阵子,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离开你,而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这个世界。”“你胡说!”她激动地喊了起来,“我的爸爸妈妈,会陪我一起长大,而我,也会在那里生活一辈子。”他嘴角笑意更浓了:“你的父母会陪着你长大,但你慢慢长大的同时,他们也在逐渐衰老,而你所说的一辈子,只不过就是几十年的光景。”她低下了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沉默良久,她抬起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不在身边,周围空荡荡的。她开始惊慌:“喂——?你在哪?”“我就在你后面。”他的声音吓得她跳了起来,“拜托!下回说话请提前预告,这样子会把人吓死的!”“你会吓死吗?”他又笑,“拉着我的手走了整整一个晚上,到现在也不问问我是谁,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呢。”他摇摇头,“如果你这样勇敢的姑娘会被这样轻易地吓死,我不信,”她也笑了:“那么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是我。”她瞪大眼睛:“拜托,你总得有个名字吧,我该怎么称呼你啊。!”“你看看天上的风、云、太阳、月亮都可以是我的形象,也都可以是我的名字,你随便叫啊。”她又张大了嘴巴:“你真是个怪人!”他嘿嘿笑出了声:“我不怪,我只是活得比较真实。”
“真实?”她有些不解,“是啊,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真实自然,简单快乐。”“你不觉得在这里很没有意思吗?”“那你说,什么是有意思?”他饶有趣味的看着她,她努力回想:“有意思就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就是住在宽大的房子里,就是吃得山珍海味,穿得是品牌时装,就是一大帮子朋友在一起吃饭聊天,就是每天有聚会,就是可以打电子游戏,就是……”他笑意渐深,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扔进水里,溅起片片水花:“你考虑过生活的实际意义吗?”她轻咬住嘴唇:“这有什么用处?很重要吗?”他又往河里扔了一片石子:“如果你连生活的意义都没有搞清楚,你可就真白活了。”她有些不服气:“我一直活得很好,我从三岁上幼儿园,一直到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就是为了要有一份好工作。我现在工作稳定,不愁吃穿,然后再谈个男朋友结婚,生个小孩子,好好上班挣钱,等到我老了,孩子也大了,我就退休去和老公走遍名山大川。”他笑出了声:“你的生活确实很美丽,你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有点生气:“怎么,我说得不对吗?我的身边,我的亲戚朋友,我的父母,他们都是这样一代代传承关于生活的概念的,”他还是在笑:“你说的很对,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一生,到底是在为谁而活?为了家人朋友?老公孩子?你刚才说的那一长串听起来很动听,可是从头到尾,我就没看见你,没有听到你说你是为自己而活。”
她哑口无言,没有了争辩的勇气。是啊,她刚才罗列的一大堆内容,好像都是为了别人打算,有工作是为了不挨饿受冻,有婚姻是为了培育孩子,有孩子是为了老有所养,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人,为什么自己没有问过自己,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存在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而来?我生活的意义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究竟是谁?她头一次思考起关于人生的种种问题:什么是永恒?什么是短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走吧,”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去哪儿?”“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带你去看看星子海。”她顺从的跟在他的身后,依旧将手交给他,在幽深的密林里蹒跚而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做了个手势:“嘘——把眼睛闭上”。她立即合上眼皮,只觉周围一片安静,听得见山风在邀请树叶跳舞,小鸟在打着拍子,泉水逗得咯咯直笑,柳树最夸张,直接抖落满头的小辫子,松树笑破嗓子,沙哑着破锣似的声音,杨树乐得直喘气,枫树羞红了脸,银杏树叶眨着长长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大家都在狂欢,在庆祝秋的节日。她有些后悔,自己在城市的生活里,每日忙着如何算计,早忽略了大自然里的众多朋友,对身边的风景视而不见。她又有些惶恐,在物质生活极为发达的今天,我们对于物质不懈追求孜孜努力,到底是退步了还是进步了?
“快,睁开眼睛吧。”他在她耳边细语,她停了片刻,张开眼皮,扑面而来的是漫天飞舞的星光,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这星光,如雾如烟,如梦如幻,美得不像是在人间,仿佛一抬脚就能跨到银河去,在密密麻麻的星子的最前面,皎洁的月光如同海洋的波浪明亮却不耀眼,轻柔得如同摇篮边哼唱的歌声,又魅惑妖异得让人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一般荡漾,她目瞪口呆,以为到了仙境。他又轻轻说:“许个愿吧。在星子海边许愿很灵验的。”她虔诚的对着月光许下自己内心最美的愿望。
没有想到,她刚刚许下天长地久的期盼,这个梦就醒了,太美好的东西看来都不长久,因为太完美,所以这个世间不能见容。可是,那片星子海,那个梦,那个如同月光一般皎洁的男人,在她的心里是如此清晰,没齿难忘。只是她有些惆怅,世界这么大,去哪里寻觅那个梦中的男子呢?这都没有关系,因为在她的心中,在她的梦里,始终都有着那一片星子海。是她的香格里拉,是她的世外桃源,是她的天上人间。
后来,有一次上网,她无意中和一个网友谈起了关于大自然的事情,只听这个网友悠悠叹道:“今年我家的蚂蚁好多都不见了,较往年少了好多熟面孔,这些蚂蚁真不够哥儿们,搬家也不打个招呼。”她如遭雷击!似曾相识的语言,在星子海的他也曾经说过,她喜极而泣,她知道,他也在找她,这么多年,寻寻觅觅,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找到了!她要告诉他:当初为什么要他牵着她的左手走,是因为左手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这么些年,他一直住在她的心底,没有忘却。
朋友,在你的心中,是不是也有着相同的星子海?你找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