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话，心里在想，这算哪门子忏悔啊？

男人继续说道，“但在我24岁那年，我刚从航天商业院毕业，成为一名虫洞商业航舰驾驶员，首次执行地球飞往天狼星的航程，穿越虫洞的时候，我竟然高潮了。”

我在心里吐血了，一句，“好变态啊，这都能行。”差点脱口而出。但我忍不住，9年的神学院学习，不是白学的。

男人的神色，明显自然了许多，“从此，我就一发不能收视，爱上了虫洞旅行。”

男人说完了，他的“罪孽”因为他真诚的忏悔，都得到了洗脱，或者不如说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是解脱了，我却郁闷了。

牧师，也不是那么好干的。或许，这个男人，是最后一个忏悔的地球人。

这该死的最后的忏悔。

四

我思索着这个忏悔的中年男人的“罪孽”，走到了丹东县的太阳能电车站。这个点，到虫洞车站的人很少，我又多等了十几分钟，看着稀稀拉拉的人，电车司机还是无奈地启动了。

我进虫洞车站时，看了一下表，15点30分。从出门，到车站，我用去了半个小时。虫洞车站是完全免费的，人直接往里走就可以。

你可以发挥想象力，虫洞车站，其实就是一排排的厕所隔间，你走到一个隔间，在网络屏幕上选好自己的目的地，然后点确定，下一秒，你打开厕所门（错了，是隔间门）就到达了目的地。

当然，这种类似坐公交地铁似的便利，仅限于一个国家之内；如果要到地球上其他国家，你还需要换乘，需要一定的证件检查工作；如果你要到地球之外的其他星系，那不仅得换乘和检查证件，还要一定的检查身体加搭乘专门的宇宙舰。

但不要觉得麻烦，回忆一下看历史网络剧时，公元人乘坐飞机的手续，你就觉得现在到其他星球，是多么的简单快捷了。

出了丹阳东站，我就看到那个高耸的教堂尖顶和大十字架了。

泽没有跟我废话，他把传真件递给我，传真件上还被他仔细地盖了主教手章和主教地区章。当然，上边有非原件的教皇手章和教廷章。

“祝你好运！渔。”泽向我露出了微笑。

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传承2100多年的教派，就这样解散了。

泽轻松地对我说，“不要遗憾了，有的教派，传承6000多年了，不照样解散了。要知足。”

我收好了传真件。

泽最后跟我说，他已经准备到最近的暗物质能量站工作了。具体什么工作，他没说。

泽还跟我说，我是最后一个从他这儿领传真件的人，最晚的一个，也比我早一周。而传真件的内容，他两周前，就在教区网上公布了。

“你这个愚蠢的固执蠢货！”我知道泽这句话绝对不是骂我。

五

我选好了目的地，丹阳东站，然后熟练地推开隔间的门。天哪，外边竟然是漆黑一片。

不过，显然我已经离开了虫洞，我摸索着走出了漆黑的虫洞车站。

车站外一片混乱，满天繁星下，却有点特别的异样。

我终于看出来了，其实，我应该一出车站就看出来了。

天空中有一行巨大的、闪亮的、由星星组成的巨型文字，在这样遥远的距离观看上去，这一行字，每个字都有一幢十几层的高楼那么大，那可想而知，在银河系中，这行字该有多大。

字在不停地变换着，但始终是那一行。

在我眼睛快要酸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中文、后来是英文，再后来是其他各种文。那行字是：收割开始了 你们的上帝

只有字，没有任何标点符号。或许，上帝认为标点符号是多余的。

再后来，我也明白了。原来那行字，是在以人类从6000多年前诞生，到现在使用过的20000多种文字的方式，先后显示那行字：收割开始了 你们的上帝

看到这行字，我不由得想起来，网络剧中播出的，一个农夫，开着一台巨大的收割机，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小麦田里收割的场景。小麦田在收割机下，一片片被吞噬着，然后在收割机身后，变成重新耕作好的农田，等待着下一季的播种。

上帝，要收割什么？

六

地球联合政府陷入了混乱，不，可以说是整个银河系都陷入了混乱。

随后镇定下来的人类发现，这行巨大的宇宙级的“收割”大字出现的时间，跟人类第一艘垦荒舰踏上紧挨着银河星系的仙女星系的哈伯行星分秒不差。

最前沿的宇宙特理学家猜测，是不是人类已经触及了宇宙的底限。

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不可退回了。

银河纪元75年，人类的垦荒舰，已经遍布仙女星系的216个适宜或可改造居住的行星。人类的数量，已经爆增到史无前例的600亿往上，人类的平均寿命，早就过百，也再也没有任何疾病和伤害的困扰。

银河星系算是广阔无垠了，但仙女星系是银河星系的两倍以上大。适合人类居住的星座，也达到银河系的两倍。

人类的垦荒，那是积极而又高效的，仅说一个例子，就能说明问题。银河系和仙女系，分别有恒星2000多亿颗和5000多亿颗，行星的数量，更是直接倍乘10以上，但适合人类居住的，或者说经改造后可居住的，总数不超过1000个，已开垦的，仅有326个（包括地球在内）。

这样一个数据比下来，可想人类要做的工作量，是多么巨大。可仅仅是不到100个公元纪年（从暗物质和虫洞发现起计），就完成了。如果按银河纪元，仅仅只有75个纪年就完成了，这确实是伟大的奇迹。

是人类从山洞里走出来，开始直立行走，开始用火以来，想都不敢想的可怕事情。

“收割”大字在人类的心灵上造成了巨大的阴影。这之后，一切的宇宙开垦行动，便停止了下来。地球联合政府达成了一致，银河星系开垦者和仙女星系开垦者也达成了一致，停止再向新的星系开垦，暂停一切向银河星系和仙女星系之外任何空间的旅行，并关闭这两个星系外的一切虫洞通道和暗物质能量站。

七

吞噬是从仙女星系最外围的起点星开始的，这是距离人类发源地地球最远的一个住人行星。它被命名为起点星，含义本来是以仙女星系最外围的这颗行星为起点，再向新的星系开垦。

但这种开垦，被全部暂停了。

没有人类想象中的巨大宇宙级战舰的到来（比如，像月球那样巨大的可怕宇宙战舰），也没有近乎超人的所谓外星人和造物主出现。

银河纪元82年的新年钟声敲响后，吞噬开始了。

而在吞噬之前，银河纪元75年夏天的一个普通夜晚，就是我从丹阳东站虫洞车站出来的那个夜晚，那行巨大的“收割开始了 你们的上帝”出现的那个夜晚开始，各种末世论思想涌现。

但奇怪的是，末世论出现的八年间，一切都没有发生，除了顶头天空上那行大字。那行大字，竟然在阳光强烈的白天，也能真切地看到。

人类，遍布整个银河星系和仙女星系的600多亿人类，就像待宰杀的羔羊一样，等待着“最后审判”的到来。

这一等，就是八年。

吞噬就像一阵温暖的春天的太阳风一样，从起点星刮起，一直向着仙女星系深处、向着银河系深处、向着地球刮来。

地球联合政府最大的网络视频台银河直播台直播着整个吞噬过程，而直播，是从起点星的任何联络信号全部消失开始的。

仿佛突然地，起点星就从地球联合政府、银河系开垦队和仙女系开垦队的网点上，消失了。

之后，整个人类都从银河直播台上看到，在一个宇宙尺度的视频下。一阵金色的风从宇宙深处吹来，吹过起点星、曙光星、仙女星、前进星、大运星……这些著名的人类垦荒星，金色的宇宙尺度的风吹过，星球一切照旧，但所有人类，却消失不见了。

或许，他们都转化为了能量，融入到了这金色的风当中。

风吹到天狼星的时候，所有地球上的人类，浑身都抖动了一下。如果说，仙女星系和银河星系都太远的话，那天狼星，可是地球的近邻了。

银河直播台信号从天空中消失的时候，我刚刚走到自己教堂的门口。我望着那黑漆漆高耸入云的教堂尖顶和大十字架，不由得心底颤抖了一下。

那一行巨大的收割大字，自从收割开始后，抖动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就在人们以为是好事情，灾难要结束的时候，从起点星开始的收割开始了，人类陷入了巨大的绝望和恐慌。

八

实际上，收割开始后不到一个小时内，就到达了地球。

这也是我这天从丹阳东站到达教堂所需要的时间。我又去晋川主教教堂找了一次泽，但显然，泽已经离去多日，不知所踪了。

在这种混乱下，太阳能车载我到一大半路程时，司机就疯掉了。

我只好步行返回了教堂，比去找主教泽时，多用去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突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失败的牧师，我这份传真白领了。在这八年的时间里，我根本没有能力和条件，把这份传真告诉我的9640个信徒，他们也没有人理我。我只好徒劳地把传真件，只是放到了自己教区的网上。

而到了吞噬这个节骨眼的时间里，没有人在意我的话，也没有人看教区的网，每个人，都只关注着银河直播台的节目。

本质上讲，如果我完不成这件事情的公布和通知。我就还是一个牧师，我的名义上的教区，还是有9640个信徒。不管他们是在银河系和仙女系的哪一个角落，都还是我的信徒，上帝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