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仍常常在我眼前浮现,每一次想起,在我的心头就会漾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似那半小杯水,不溢不竭,恰到好处。 但那不完全是爱,譬如那杯柠檬,我曾渴望过的那种感觉,酸中略甘,不禁回味,像一种自然的流淌,可以任你向往,却不会为你停留。 “上岛”咖啡店,在我们那里是个颇具势力的餐饮霸王,虽然我知道,那只不过是被人为复制出来的一种看上去不容小觊的势力,但当我的双脚第一次踏入那扇富丽而又不失平易的大门时,说心里话我还是略觉不安,因为我不知道皮夹子里那几百块钱够不够我应付那一席流水。 还好,第一次去“上岛”才六十多块就让我们喝到了一壶别具味道的玫瑰花茶,外加一份西餐。那天我觉得自己绅士极了,仿佛自己一脚就踏入了上流社会,如坠云里,周身软软的,不尽惬意。当然,关键还不是钱的作用,起作用的是那个和我一起对饮的那个女人。女人不甚精致,相反,她常常张口便呸我一声,常常令我惊咦,也常常令我窃喜。 “上岛”的茶和咖啡并不如我想像的那么贵,却又别具一番派头。譬如一壶茶,“上岛”只给你配两只杯子,要是想去那里“对饮成三人”,想让美丽的小姐再给你添一只杯子(空杯子)的话,那么对不起,添一只杯子请另付10块。想想不划算,所以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是逢双的,因为添一只杯子不如再要一壶茶了。另一种不常见的派头是在这场小酌正意味兴澜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满脸甜蜜的漂亮小姐手捧一本很罕见的意见簿趋上前来让你留下你对她们的服务点评。这种感觉相违已久,突然重现,令人在受宠若惊之外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味道好极了。 第二次去“上岛”我便有了经验,不仅知道那一声声自楼下相递到楼上的“欢迎光临”其实并不见得发自肺腑,也知道哪一个区域去洗手间最方便。唯一使我觉得窘迫的是那天我竟迟到了,虽然错不在我,堵车的缘故,但我还是自责不已,因为那是一件我最不容许自己犯的过错。 女人倒是破天荒那么准时,她发短信给我的时候我正在四月的天气里挥汗如雨。幸好这时路面疏通了,我估计再有顶多一刻钟便能到达,于是我装作很镇定的样子告诉她说,先找个位子,饿了的话自己先吃点什么,我又补充了一句,最好是老位子。不久女人便复了短信给我,她说她嫌那个老位子光线太暗淡。我回了过去,我说我喜欢暗淡,因为我喜欢暧昧的感觉。女人果然又呸了过来,但她告诉我说位子已经找好了,比那个老位子的光线更不好。我狂喜。 我刚转上楼便远远地望见那个女人正在从容地咀嚼着一份类似便当之类的东西。走到近前才发现这份食物似曾相识,那只炖盅也很眼熟(也是缺了个小口的),漆盘里的几根青菜招摇得亦不陌生。 我问她要什么了。她说除了自己的这份晚餐她还给自己要了一份红豆沙冰(大概是这个名字),茶还没点,因为不知道我今天想喝哪一种。漂亮小姐总是恰到好处地到来,这种不紧不慢的态度令人欣悦。玫瑰花茶味道很不错,很淡的那种甜味,却又不容忽视,水已落入肚中,但味道却还在唇齿间缠绵不息。 但显见地,女人摸准了我的心思。她说,还是换一壶薰衣草尝尝吧。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得懂我的心思的,那么地一语中的,实在令我惊奇。 这壶茶和上一壶一样,不温也不沸,同样的恰到好处。只是这次漂亮小姐多端了一盘柠檬上来。说是一盘,其实只有薄薄的两片,仍是那种亲切却又宁折不弯的态度。我把我的那片柠檬投入了我的杯子里,就像用橘子皮泡水喝那样,我毫不加思索。女人在看桌上的一本杂志,心无旁骛的样子,可我分明觉察到她不露声色地瞄了我一眼,浅浅的笑意里有点坏的成分。 终于才找到话题,女人也开始啜起了她的红豆沙冰,她告诉我,这是自己的最爱。她问我要不要也来一份?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让这个女人知道我的脾气便是被这种食物给惯坏的。女人再次撺掇我,我还是拒绝了。她坚持要舀一些给我尝尝,我说别费事了,就等你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剩一些在杯子里好了,我这人的卫生观念并不很重。女人继续在品那份甜食,孜孜不倦的样子。终于,她把杯子递到了我面前,我欣喜若狂。可我却发现她已从容地把自己用过的那根吸管给抽掉了。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她却已别过头去。 薰衣草茶的味道和玫瑰花茶颇殊,极像中药,尤其是头一开最难下咽,辛涩得令人咂舌。第三开的时候真正的味道才出来。倘若说玫瑰花茶是一个刚刚发生的故事,那么薰衣草茶的味道则像是来自上古,很悠久的那种味道,沧桑却不失亲切,似是故人来。可惜的是这种茶的味道不如玫瑰花茶那么持久,到第五开的时候以经像白开水了。 这时我发现女人用镊子夹起了自己的那片柠檬,却不像我那样把整片柠檬都弃入水中,而是很优雅地用另一只手挤捏了一下那片柠檬,便有几滴汁水落到杯子里。看到这副样子我张大嘴巴怔了老半天,我突然才想起那曾经在我心头掠过的坏坏的浅笑。 我们又要了一壶玫瑰花茶,却让漂亮小姐给那壶薰衣草也蓄满了水。因为那一壶虽然已滋味尽失,但仿佛还能看得见一种无声的约定似的,令人不忍相弃。 8点刚到,华灯已上。听不见外面的风声,却能看见玻璃窗外的柳条在曼舞,此时无声胜有声,这种味道好极了。更妙的是“上岛”的灯却一盏一盏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盏烛火,烛光流波,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钢琴师已开始演奏了,还是我上次见过的那个戴眼睛的胖女子在弄琴。我真搞不明白这天籁般的声响是如何被这个女人拨弄出来的。而我身边的这个女人也不算美丽,并无骄人的特质,可我却莫名地喜欢上了她,真是作孽。 晚上 9点,是一天里最美的辰光,这个时刻往往离幸福最近,因为,再不济的话也能容易地找到一个等待着自己的美梦。 可我们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道别,因为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候道别也是恰到好处的。 在临走的时候我们又让漂亮小姐加了最后一次水。却没有喝尽。 此时我又想起了那只杯子,不盈不竭的样子,令我回味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