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清澈明亮,吹醒了满枝头绽放的桃花。朵朵粉红的桃花宛若羞赧的少女,站在青春枝头婆娑着自己的妩媚与芬芳。 小军背着蛇皮袋走在三月的路上。他的脚步沾满桃花的馨香,他的耳边萦绕母亲临行的叮嘱:“在外想家了,你就想着家里门前的那几排桃树,我和你爸爸、哥哥进进出出都经过桃树身边!” 小军来到城市里,在工地做小工。 小军初来这座陌生的城市,举目无亲,他很想家。他想家的时候,就想着家门口那一排排桃树。因为桃树旁闪动着父母与哥哥的身影,闪动着袅袅的炊烟,闪动着成群结队的鸡鸭,闪动着那条讨人喜爱的大黄狗……小军常拖着茕茕的背影沐浴在夕辉里,目光痴痴望着故乡的方向,眼睛里长满萋萋的思念。 沉闷的工地像一具搁置在太平间的僵尸。小军像工地上旋转的陀螺,在工头子的呵斥声中、在大工子呼来唤去声中,他像一个送葬的人。他的身体是深不可测的井,汲出汩汩涌流的汗水,袅袅升腾着热气。平时,大家都低头干着各自手中的活,大家的语言都埋葬在疲倦劳碌里。偶尔,工头呵斥声像漫天飞舞的皮鞭,抽打着民工卑微的自尊,抑或,大工子凌人气势谩骂着小工子。这些粗糙的语言在工地磨得很锃亮,像锈迹斑斑的刀子放在刀石上,霍霍声很尖锐刺耳。小军分明感到,在这明媚的三月呼吸不到春天盎然生机的气息。 今天就非同寻常了,空气中激荡着鲜活的气流,大家把憋在心中的话语倾心掏出来,踊跃的打开话匣子,像冬眠后的青蛙跳到碧波荡漾的春水里。顿时,工地中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一群空中盘旋的麻雀。大家热衷的话题是冲着一个人来的,她叫桃子。桃子是工头的妹妹,是来工地食堂里做饭菜的。桃子,仿佛二十来岁,人如其名,长得水灵灵的,像挂在枝头鲜嫩的桃子。这样的女孩很抢男人们的眼球。工地本来就是一群大老爷们的天下,很少有女人。尤其像桃子这样光鲜水灵灵的女孩加入以男人为主的领地,无疑像空中落下一块石头,不偏不倚落进男人们的心湖中,溅开层层躁动与觊觎的涟漪。工地上的汉子们,有的正月就出门,直到腊月近年关才返回。只有返家后,这群如饥似渴的男人憋了快一年的激情才与老婆亲热、释放。一溜儿精壮的男人像荷枪实弹的士兵,看见女人,眼珠子都像炸锅的豆子,噼噼啪啪溅落到女人身上。眼睛情不自禁流出了哈喇子,像高效粘性极强的胶水,牢牢的粘在女人身上舍不得松开。每个女人,他们都想当作射击的靶子。别提看见像桃子这样靓丽的姑娘儿了,男人们的七魂六魄都被招安了。那些没有结婚的男孩子,青春的脉管咆哮着蓝色的情愫,那种波光潋滟的渴望卷起着冲动,淹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位女孩的倩影。 男人们都喜欢上了桃子。 桃子给工人打饭菜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红着脸,躲闪男人们扑满辣椒味的目光。她越是这样扭扭捏捏,越招惹男人们的爱怜。桃子此时正像挂在枝头随风摇摆的桃子,大家都想采撷这枚秀色可餐的桃子,酣畅享受饕餮美食。 小军到食堂里打饭菜,他和众多男人一样,他的目光像空中飞来飞去的蝴蝶,在桃子的身边轻柔的徘徊着,流连忘返。小军看见桃子打饭菜的模样很特别,那双白嫩嫩的手富有灵动,像飞起的白鸽,扑楞楞飞到这个碗上,然后缓缓落下,一个腾飞,又扑楞楞落到那个碗里。她像个精湛技艺魔术师,心无旁骛的表演着。只有小军的到来,她像被和煦春风吹醒的桃树,翻开微微闭着的双眼,睫毛闪动着若晶莹露珠般的兴奋,她舒展着柔情百媚的目光,大胆地拥抱小军波光粼粼的目光,像一艘帆船,心甘情愿沉沦在他的眸湖里。她的脸上绽放若三月桃花般灿烂的微笑,轻柔的送给小军。那一丝微笑,像泠泠淙淙的溪水,涓涓流动,滋润着小军干涸的心田。小军感觉到,一股清冽甘甜在心口漾开。小军只会保持一种憨笑的姿势馈赠给满脸羞赧的桃子。然后,小军转开身,依依不舍挪开激动的脚步,让出位置,给下一个打饭菜的人。 夜是黑色的土壤,很适合播种思念的种子,抽出心事的嫩芽,开出失眠的花。小军蜷曲在被窝里,心头长满毛茸茸的心事,夜的枝头挂满了思念浸润的桃子,在苦涩的风中肆意摇曳。他很清楚,桃子姑娘现在是一枚青涩的桃子,容不得他的想入非非去采撷。因为这是激荡浪漫情调的春天,而不是象征着成熟韵味的秋天。桃子,只是挂在春天的枝头,供自己欣赏的一道苦涩的风景罢了。 人们的目光是很敏感的检测仪。潜移默化中,大家很快就收到这样的信息——桃子只对小军感兴趣。经过浅显分析,自然,就测出了桃子对小军的情感密度和浓度。 一天刚下班,刀疤脸就喊住了小军。他来到小军跟前,抓住了小军的手,低吼道:“走,咱俩到没人的地方谈谈!”小军使劲挣扎,刀疤脸的手像一把钳子,牢牢扣住小军的手。小军见挣扎徒劳无效,睁着惊恐的眼睛,问道:“你到底准备干什么?”刀疤脸冷笑道:“不要紧张,我只是找你谈谈话,聊聊天。我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的!”小军在刀疤脸挟持下,像老鹰抓住小鸡,走到工地围墙边。刀疤脸放开小军的手,小军疼痛的直甩手,说:“你找我到底为啥事?”刀疤脸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后,深深吸一口,惬意吐出袅袅烟雾。“小子,你要识相点,离桃子远点,她是追求的马子!”刀疤脸一字一句蹦出几个字,含着恶毒与威胁,像一串弹落在地上滚动的火珠,容不得你赤手空拳去捡起来。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明晃晃的匕首,在惊恐万状的小军面前划动一道弧线。他用指头弹了弹匕首背部,说:“我就是用这样的武器打拼天下,我也是用这样的武器走进牢房!”他说完,将匕首恶狠狠地插进泥土里。“我认识你,这把匕首可与你没有交情,搞不好,哪天匕首可能在你身上找个地方安家落户!”说完,他将忽明忽灭的烟蒂扔得老远,拔起地上的匕首,在身上搽了搽泥土,吹了一口气,揣进怀里。“我只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刀疤脸扔下呆若木鸡的小军,大步流星离去。空旷的工地留下刀疤脸狰狞的脚步声。 小军失魂落魄的回到简陋的工棚,他的心头跳个个不停,像千万个被擂响的战鼓。刀疤脸的一席话像魔鬼的谶语,在小军的耳边像苍鹰般盘旋,在他心底像涨潮的海水般咆哮。 小军的记忆又游回到老家。他家门前有几排桃树,每到暮春,枝头就挂上毛茸茸的桃子。那些桃子像对着人们眨着诱惑的目光,招惹孩子们蠢蠢欲动采撷的心。小军的哥哥经不住桃子的诱惑,他偷偷爬到桃树上,他一脚踏空,从树上摔下来,折断一条腿。后来,哥哥成了一个瘸子,每天行走都靠着拐杖支撑着。小军眼前晃动刀疤脸挥舞的匕首那一幕和他刚才抛下的话,不禁毛骨悚然。他又想到成了瘸腿的哥哥,心头愈发紧张起来。现在,他对眼前这位桃子姑娘,他只能是远远观望的看客。他不敢爬上桃树去采撷桃子,他对未知的恐惧、心理权衡产生的矛盾和别人外界施加的影响,这一切,足足崩溃他岌岌可危情感之墙,轻易坍塌成断壁残垣。因为他害怕落下和哥哥一样的下场——成了折断情感之腿的瘸子。 小军再次到食堂打饭菜的时候,低着头,不再磨磨蹭蹭,强忍着揪心的疼痛,打折飞翔着渴盼的目光。他只是匆匆打完饭菜,转身就走。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他的脊背零落桃子幽怨的叹息声,像一枚枚随风飘舞在淫欲季节里的桃花,每一瓣都是桃子凋零鲜红的心跳。 一天,工地休息。刀疤脸和几个臭味相投的工友到镇上去玩了。工地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工人。小军到食堂去冲开水。他去有目的性的,他去看望桃子。小军拎着热水瓶来到食堂电热炉下,拧开水龙头。这时,桃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笑盈盈的与小军打招呼:“来冲热水!” “我来冲开水!”小军也笑着应答。 “你在老家定亲了吗?”桃子红着脸,把头埋下,择着菜问道。 “还没有!”小军小声的回答。 “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俺喜欢上了你,你为何老是躲着我?”桃子的头更低垂了。像满枝头压弯的桃子树。 “俺也喜欢你,可刀疤脸在威胁我,不让我与你接近!”小军左右警惕看了看说。这时,热水瓶灌满了热水,他把龙头拧住,塞上瓶塞子。 “那个龌龊的家伙整天纠缠我,我就知道他威胁你了。我能看上那副德行的家伙吗?他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痴心妄想!不过,我倒有一个主意,等到那家伙不在的时候,我写纸条给你,我俩从食堂里间唯一出口偷偷跑出去,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桃子嫣然一笑说。 “好吧,就这样。我得走了,免得引人怀疑!”说完,小军拎着热水瓶走出食堂。 小军拎着热水瓶,走在路上,心里美滋滋的。他就想到自己第一次爬老家桃树采撷桃子吃的情景。他来到桃树下,眼巴巴的望着硕大的桃子。他的耳边又想起了父亲的教导:小军啊,千万别轻易爬到桃树摘桃子吃,会摔断腿的。你哥哥就是爬树摘桃子吃摔断腿的。小军在桃子树下转悠几圈,他决定把爸爸的教导放在一旁,尝试爬树摘桃子。他脱去鞋袜,慢慢得往上爬。他小心谨慎的爬着,终于爬到树上,摘了满满两口袋桃子。桃子开始是毛茸茸的青果,那是一种青涩的味道,采摘不得。只有等待桃子青色褪去,变成深红色,那时候的桃子是成熟的,吃在嘴里像蜜一样的香甜。 他知道,他现在就要勇敢的面对刀疤脸的威胁与挑衅,放掉心中的压力,只有爬到树上,才能亲手摘到桃子吃。 从此,小军躲避着刀疤脸,与桃子幽会。他俩常在夜色掩护下,偷偷跑出工地,沿着一条幽静的小河旁的路散步。清澈而明净的河水,也一次次偷听了他俩呢喃缠绵的絮语,被那真挚而纯净的心声打动得发出潺潺的响声。他们彼此心间到了相互内心释放馨香,像两棵相互偎依的桃树。他们陶醉着,甜蜜着,慌乱着,而又怅惘着。 就这样,小军和桃子相互秘密爱恋着。小军在等待桃子成熟的那天,收获甜蜜的爱情。 一天,桃子泪水涟涟的跑来找小军。“小军,我们今晚就私奔吧!”桃子抽泣着说。小军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焦急的问桃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桃子耸动着无助的肩膀说:“我的哥哥准备把我许配给那个包活给他干的大老板。他都超过我父亲的年龄,我不能就这样被他糟蹋掉了啊!我的哥哥财迷心窍,把我作为他手中贿赂对方的筹码,为了他的发财梦来牺牲我的一生幸福。我当时就一口否决了哥哥提出那个梦魇般的消息。哥哥当时就咆哮如雷,如果我不答应这门婚事,他就打断我的一双腿。你不知道我哥哥的个性,他是刚愎自用的人。他说到做到。好在我与你交往他还不知道,没有露馅儿。我们赶紧远走高飞,不然就来不及了!”小军脸色忧郁,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沉默片刻,小军说:“你现在不能轻举妄动,装着老老实实的样子。不能露出破绽,稳住你哥哥,拖延时间。我口袋里没有钱。出门在外,没有钱可不行的。我明天就辞职,把工钱结到手,立马带你走!”“好,就这样!”桃子咬着牙答着话。 翌日,小军谎称奶奶过世了,他要辞职,领着工钱回去吊孝。桃子的哥哥阴郁着脸,抛出不冷不热的话:“回去可以,我准假。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要你。但工钱暂时一毛都没有!”小军说的口干舌燥,也无济于事。桃子哥哥还是那句话:“工钱现在一毛也没有!”小军气的像深秋落下的枯叶,瑟瑟着离开了桃子哥哥的办公室。 小军走出桃子哥哥办公室没有多久,一辆宝马车停靠在桃子哥哥的办公室楼下。桃子哥哥像接神仙一样,迎接着贵宾的光临。他的头点的像摇尾乞怜的狗尾巴一样。那位贵宾气派十足,六十来岁,膘肥体壮,五大三粗,走起路来像蹒跚的老母鸭。 一会儿,桃子被强行塞进那辆宝马车里。任凭桃子撕心裂肺的哭闹也无济于事。车子像一条游龙,在纸醉金迷点缀的城市路面驰骋。 当人们再到食堂去打饭的时候,没有了桃子的身影。取而代之是一位颤巍巍的老大爷。 很快,桃子的哥哥又承包了一项大的工程。桃子的哥哥在奠基仪式上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电视台记者的镁光灯闪烁着,胶卷上留下桃子哥哥一个个潇洒且自鸣得意的微笑。 桃子被掠走了,小军哭得很伤心。他悔恨当初为什么不把桃子带走。他感觉到自己辜负了桃子的一片真心,他也是这场悲剧助纣为虐的侩子手。他就想到老家桃树上桃子被偷的一幕。那一年,桃树结满了桃子,一家人喜出望外,等待桃子成熟后采撷,那时,除了可以大饱口福,还可以挑到镇上去卖一笔钱。可是有一天夜里,桃子被小偷洗劫一空,一个也没有留。枝头只挂着几片孤零零的桃树叶。父母气的直跺脚,骂着缺德的小偷。小军和哥哥只会哭闹不休,只空撒几行无奈的泪水。 原来,爱情像桃子一样。 未成熟的桃子是青涩的食不得。可在漫漫等待中,成熟的桃子有时会像煮熟的鸭子一样,也会飞跑。在爱情的时光里,需要恰到好处的把握时机,否则,爱情可能是一头青涩,另一头可能是空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