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村里腾出三间仓库,给我们做教室。农闲时,一到晚上,村里的戏班子,就在里面排戏。我们便踩着摞起来的课桌,爬到屋梁上看热闹。
一次,秃蛋指着一个穿花褂子,辫子拖到屁股上的高个子女子说,看,那是你没过门的嫂子。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捣了秃蛋一捶,差点把秃蛋从梁上捣下来。
大个子叫大凤,除了有一对大辫子,还有一副好身板,长得跟李铁梅差不多。这女子,漂亮是漂亮,可秃蛋、二狗他们曾笑话说,有一次钻草堆,看到大凤在草堆里解手,屁股蛋都露出来了。我哥会要她吗?秃蛋说你要不信,回去问你娘。
回家一问,娘说媒人提过,大凤人是不孬,就是家里太冷清了。村里的媒人,就是秃蛋的娘,怪不得秃蛋那样说。以后,再看戏的时候,我就专门盯着大凤看。
大凤在一大群人中间,拎着个包袱,演一个跑返的民女。秃蛋的二哥,演刁小三。他一把抓住大凤的包袱,不撒手。大凤用电影里的腔调喊:“你怎么抢我的包袱啊?”刁小三也用电影里的腔调喊:“抢你的包袱?我还要抢你的人哪。”大凤羞得脸都红了,拼命挣脱,刁小三就是不撒手。我对秃蛋骂了一句,说你二哥真不要脸。秃蛋恣得要命,说大凤要是俺嫂子,就好了。
大凤没有当成我嫂子。因为过年的时候,大凤在一出戏里,演李二嫂。我娘生气了,说还没过门就演寡妇,不吉利。正好我大哥年后进城,当了个工人,与大凤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秃蛋娘屁颠屁颠跑了大凤家好几趟,想把大凤揽到自己家里,给秃蛋二哥当媳妇,大凤倒是没明确反对,但大凤娘死活不同意。
大凤娘是个寡妇,眼睛又不好,她是希望大凤能招一个倒插门女婿,为她养老送终。来雨是村里的孤儿,又被送去当兵,大凤娘就把大凤许给了来雨。
来雨当兵,一走就是几年。大凤一个人,白天下地,晚上就陪着娘,心里说不出的孤单。唯一让能她脸上挂笑的事情,就是到村里的戏班子排戏。指导排戏的,是城里的一个下放知青,对大凤好。
和大凤一起演戏的那一拨女子,渐渐都嫁作人妇,最后就剩下大凤了。大凤从演李铁梅,到演李奶奶,岁月的脚步,在她身上踩出了痕迹来。村人都说,来雨不会回来了,大凤有心事。
我上初中那年,来雨和部队里的一个连长,回了村里一次。不过不是来和大凤成亲的,而是带着大凤,找到村部,逼着大凤说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原来大凤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鼓起来了。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都说是村戏害了大凤。大凤更是没脸见人。
开始,大凤死活不说。部队那个连长很严肃地说,这是军婚,不说,和部队交不了差。村长一遍一遍做大凤娘的工作,大凤娘睁圆了半瞎的眼,拿了一个笤帚,狠狠地打在大凤的肚子上。大凤还是不说。后来,村长又做大凤的工作,说你说出来,把肚子里的孩子做了,来雨就带你回部队了,不然这事没完。大凤被关在村部,整整哭了两天。
不久,村里来了一辆警车,把“刁小三”,也就是秃蛋的二哥,带走了,罪名是破坏军婚。但大凤知道,她肚里的孩子不是“刁小三”的。当然,村长也知道。
“刁小三”被带走的当天晚上,大凤就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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