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门前早失去往昔的喧嚣,周边的小卖部如遗落在沙滩上的几枚贝壳,在作艰难的困守。
看电话亭的老宋,显摆着手里一个玉石圈圈。我问“哪来的?八成是俞儿送的吧。”笑弥勒般的他会意一笑;书报摊的瘦猴儿唐二,不失时机地凑上来,麻利地从腰间摸出个玉石猪来:“还给我一个哩”。那腔调不无炫耀的意味。
“哎呀呀,原来俞儿跟你们相好啊,我天天为她换零钱、看摊子,还没送我东西哩。看我如何收拾她”。嘴上嚷得凶,可心里挺得意,你们那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给我的可是好家伙。手伸进裤兜,不时摩挲着暂不能佩的玉猴,自然想起七八天前那个乏顿的午后。
俞儿到我货柜前递过一个纸包,神秘兮兮地说:“老弟,给你弄个老货,现时没有对色的绳子,下次进货配根红丝线就管戴啦”。我迫不及待打开纸包看见,一块质地呈黛青色的猴形佩玉,内里有几丝血红的沁色,对着光亮,火烧云一样煞是好看。猴头上有个小洞,那是穿线的孔儿。
别看这个粗俗的女人,还挺长心眼子,啥时候留意我是属猴的?正沉浸在甜甜的回忆里,突然,一个灰不拉叽的老男人凑到跟前问:“您几位可知道摆旧货摊的哪去啦?”“不知道”。三个人异口同声。
“人呢?俞儿有七八天没出生意了吧,没有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怪清静的”,老宋有疑而问。唐二关切地问:“这家伙上哪去啦,进货也不该那么久啊”。
摆旧货摊卖玉的到哪去啦?天天有人来打听她的消息。
三年前的一天,俞和她的旧货摊儿像天上掉下的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零落在电影院门前,雨冲不去,风吹不走,扎了根似的长在那里。她粗侬侬的身子,红红的脸膛如烧烤过度的面包。卖古钱佛像玉佩的主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常为分毫与人吵得沸反盈天,好像仗着几分势力。由于在公共场所不时制造着噪音,电影院门前做生意的大都烦她。她没有儿女没男人,时常见不三不四的老男人偎她。
有次电话亭老板打趣说:“俞儿,给你找个好不好”?她说:“我还是跟老高凑合着过呗”。老高,也是一个摆地摊卖旧货的,说不上结婚,在一起生活了两年了;更说不上离婚,说别了半年前就分手了。姓高的在需要的时候还会找她。
都四、五十的人啦,一会掰得像八股子杈,一会好得像粘胶沾在一起掰不开,这两个货,没一个好鸟!一圈人轻蔑地议论着。
几个人凑到一起,俞总是扯不到头的话题。她上天入地了吗?都在努力寻思着最后见她的情形,对了,我想起来了。
在她送我玉猴的第二天傍晚,笑弥勒摆弄着手里一对石球,故意卖着关子说:“卖玉不行了。现在卖一样最赚钱”。俞问“卖啥”?“卖银(淫)。”“卖给谁,卖给你要不要”。弥勒的笑迅即雕塑般凝固起来;唐二接着:“人家都是裤裆里绑犁铧,倒铁(贴)。”“贴给谁啦,你问你女人贴给人多少”?瘦猴的脸一下子红的像猴屁股。我在一旁裂着嘴嘻嘻地傻笑。
她的摊子离我的柜台近,经常互换零钱,有时她去方便,要我为她带看;有时我要临时出去一会,也让她照管,她能让人放心。以至邻居都说我护着她,一个无有遮拦的外地女人,容易吗!
两个无聊的男人正“蹂躏”她时,一个秃顶的老男人,趴在俞儿耳边嘀咕几句。立时见那面包脸几乎能拧出水来:“这个挨千刀的,害死我啦。”情知有事,几个人收敛了嬉笑围上去。她不藏不掖:“该死的老高,给他三千块去南阳进货,走斜门子让人家罚干啦”。看她那发红的眼睛在喷火。三千块啊,可不个小数目,一天才挣三五块,得多少天才能挣过来啊!
从那天起,再没见她出过摊子。
这女人到底上哪去了呢,真让人着急。
手伸进裤兜,就能摸着那个缺根线栓的玉猴,自然想起她生活的艰辛与平日的好处来:电影院门前的半边场院,她几乎每天都要清扫一遍;偶尔卖上好价钱,她总要买上糖果瓜子同邻居分享……
“咱去报案吧”。老宋说。“这无凭无据上哪里报啊”。唐二说。
正议论间,蚂虾枪来啦,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搂着头给俞掏耳朵的那个老相好,八成又是来打探消息的。
蚂虾枪递我一个小纸包:“俞儿给你配的红线绳”。
一根色彩鲜亮的红丝线,像一根细长的输血管,为我冷漠、麻木的身心,缓缓地注入一脉暖流……
其他人自然不明白是啥意思,我迫不及待地问:“她在哪里”?“她半身不遂,在医院里。”弓腰男人语调低缓而迟滞。
一个孤独无助的女人,病成这样还想着兑现一个小小的许诺。红丝线输通了周身的“红丝线”,我顿感周身热血奔流,陡生豪气!
子虚乌有的儿女们,定然是来不了的,那个姓高的,那个她陪上睡觉又陪上钱财的臭男人呢?说不定,俞的病正是因他而起呢!
时常惦记他人的人,自然被他人惦记。看电话亭的摆书报摊的和我这个卖百货的三个小老板合计:马上关门,一块去看望那个无依无靠的可怜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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