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天，许多人预料不久老天爷就会撕开一道大口子。天阴沉着脸，空气里带着一丝闷热，搅拌着人焦躁的心情。村民们一边骂着这狗日的老天爷，一边怔怔地望着田地里的那些即将浸泡在水中的稻谷。

　　“你们去看了没有？老王的肚子涨得像个皮球，快不行了。真可怜。”几乎每个从老王屋里走出来的人都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句话。　　　　　村民望了从老王屋子走出来的那人一眼，眼神又投向远处铺天盖地翻滚而来的乌云里，口里甩出一口唾沫，跌落在地。

　　老王是芝田村的村长，惯称老王，却也只是五十刚出头。老王行将入木这个消息，在这个弹丸之地，按道理也该像此刻的天气般令人焦躁不安吧。只是，大家依旧各忙各的。

　　去看过老王的人，就会想起老王病前满面红润，骑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四处溜达的情景。在芝田村这个弹丸之地，鸟不拉屎的地方，病前的老王绝对是一道风景线。

　　老王躺下去了，一栋三层高的房子却巨人一样盘踞在村尾。芝田村穷，住的大都是八十年代的老式房子，屋梁上的那些横木刻着那个年代独有的花木鸟兽。而老王的新房子，身处其中，则有了鹤立鸡群之意了。村里的人心理都装着这栋新房子，是啊，他老王没亲没故的，就一傻儿子出去打工还是别人带出去的，为啥当了几年村长就忽然造出一栋三层高的房子来了。这里面的秘密，明白人都不说，只是暗地里一个劲地使脸色。

　　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小孩子都会唱。房子盖起来了，人却稻草似地焉了，这叫啥，这叫报应啊！村里人咬着牙说，一咬牙咬出一道血印来。咋能不咬牙？那房子可都是用我们的血汗钱供起来的。

　　骂归骂，骂完了，看还是得去看的。提着几斤香蕉或者几斤苹果，走进屋内，望着老王瘦骨嶙峋的模样，想着老王以往满脸红润骑着自行车飞翔的样子，心底一震。心底一震，内心便迅速发生了变化。躺在暗影里的老王哽咽着，忽然咳嗽了一声，一丝灰尘瞬刻从蚊帐上跌落下来。

　　老王瘦骨嶙峋百般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定格在村里人眼中，再次望着那拔地而起的房子，村里人心底稍微平静了一些。谁还会去跟将死之人将就太多？

　　老王卧床不起，老吴则成了代理村长。老吴原先是村里的二把手。对于村民，谁当村长还不是一个样，换汤不换药而已。

　　这日黄昏，村里人正忙着准备晚饭，哑了近三个月的广播却忽然响了起来。大家请停一下，我是吴水华。村长快不行了，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几句。吴水华的话刚说完，带着夏天味道的空气立刻停滞下来，紧接着，广播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所有人的心不由一阵颤抖。

　　“我知道自己熬不过几天了，这几天，一直想跟大家说一句话。”

　　正当所有人竖着耳朵，广播里却传来一阵倒塌声，众人来不及细想，整个村子便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天崩地裂。

　　咔嚓，轰隆，芝田村那一栋栋上了年纪的房子呼啸着颓然倒地。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地震，地震，大家快跑。广播发出最后嘶哑的一声，是老王竭尽全力的呐喊。众人纷纷跑出屋外。

　　此刻酝酿了好久的暴风雨也跟着噼里啪啦砸落在地，仿佛老天爷的后备队。风声雨声轰隆声呐喊声急救声刹那间充斥整个大地。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瞬刻间，整个村庄沉睡于时间深处。

　　救人，快救人那。平稳下来的人冲冲跑向废墟。当该救的人都救起来时，人们才猛然记起老王来。

　　老王，老王，你在哪。当村民满脸疲惫地从大块的石头缝里拔出老王时，老王的身子已僵硬地供成一弯弓，手中却紧握着一本发旧的存折，老王身子底下则护着擦伤了的老吴。老吴被众人从废虚里拉出来，便哽咽着对众人说，那栋房子……那栋房子是老王从银行贷了六万才盖起来的，是给他在外面打工的儿子年底结婚时用的。老吴边说边颤抖着双手拿着存折给身旁的人看。

　　老吴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哭着跑上来捂住了他的嘴。

　　芝田村的房屋久经岁月，倒塌了七八成，老王的那栋由钢筋水泥盖起来的新房子依然矗立着。

　　忽然，一阵沉闷声在耳边响起。那些曾经怨恨诅咒老王的人忽然砰的一声跪在房子前，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