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她走进这家快餐店,在临街的落地窗前找好了位置,他熟练地点着早餐:油条、蟹肉包子、炸春卷,又要了一份皮蛋瘦肉粥和木桶甜豆花。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价目表,哎呀,一根儿油条就三块钱?
他瞥了她一眼,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他很反感这声柴禾味儿极浓的惊乍。
一个个古朴雅致的餐具摆在面前,她拿着筷子拘谨地不知该怎么摆弄这杯杯盏盏中盛的食物,先夹起油条,口里嘟哝着,这大城市什么都金贵,我在家才卖三毛钱一根儿。
他在身边看着,脸上泛起轻蔑的笑。以为是你在村头卖的油条啊?这叫“亲密油条”。多文雅的叫法啊。什么话从小雅口里说出来就透着几分雅致。小雅。一想起这个名字,褶裙一闪,心头一亮,顷刻间又仿佛软玉在怀,心里暖融融的。那个总是抿着小嘴,灵巧地摆弄起刀叉吃三成熟带血的牛排,优雅地擎着高脚杯品鸡尾酒,偶尔还会冲服务生来句英文的小雅,那天附在他耳边哧哧地笑着告诉他,你看两根油条缠着抱着多像一对情人啊。
吃过饭,他开车带她回家。女人坐在车上不停地东张西望。这就是立交桥啊?一圈圈地缠来绕去还不把人转迷了?
他默默地打着方向盘,没有应腔。心里在思忖着,该怎样向她谈起那件事。毕竟结婚几年了,她在家里也吃了不少苦,不过还没有生孩子,再给她一笔钱……这几天先领她好好逛逛吧,公司的事情有小雅打理,他很放心。
那天领着她在商场里买衣服,手机响了,公司的一位职员急切切地告诉他:有人举报公司偷税漏税,税务局已来到公司开始查账,账目被冻结了。
他的心一下子空了。
忙给小雅打电话,手机里传来一个标准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恐惧和愤怒如腾升的火焰在心头交织,他抽身就往外走,她紧跟过来,小心地拽着他的衣服,咋了,咋了?他急躁地甩开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公司已乱作一团,十几个员工见他回来立即围上来,说老板咋办呀?他心乱如麻。小雅呢?小雅呢?小雅把账交给稽查人员就溜了。身为副经理的表弟说,这臭婊子告的密,她是跟咱们竞争的吴老板的小情妇,专来“卧底”的。真阴啊。
小雅。往日的缠绵和恩爱霎时烟消云散。他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恨不得把她那细脖颈给拧了,把她扔油锅里当油条给炸了。可是招聘的时候她那清纯的形象却掩盖了一切。狗日的小雅。他心里骂道。
几天后,偷漏税金金额查明,补交税款和罚款的通知单很快下达,账户上的款和资产一并抵了过去,他的心仿佛被剜空了。走上天桥,望着桥下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他想一头栽下去。可她不知哪儿来的劲儿,硬是把他拽回了家。
在这个城市打拼几年,现在却一下子瘫了,公司被迫停业。他除了躺在家里狠命地抽烟,什么都不想做了。然而房子每月两千多元的租金也成了一笔不小的开支。他们在市郊找了一间平房住进去。
在城里开门就得花钱,我们先顾住嘴再说。凭着一双手,到哪儿都饿不着。她说。
她到外面忙活了两天,买了一口锅和几桶油,在胡同口支起了摊儿。还是在老家的手艺,炸油条。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出摊儿,抽空给他送来几根他爱吃的油条。他接过来,酥软的油条咬一口在嘴里,浓香焦嫩,瞬间齿颊留香。
有了一份微薄的收入,生活上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仿佛入了一处避风的港湾。他仍和以往的一些客户联系,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
几个月后他的收入渐丰,又想在市区租个房子,因为这里距离公司太远,要倒几回车才能到,很不方便。他找了个近点儿的房子,想让她去看看。
早上,他来到油条摊儿前。此时她正在忙碌着,有几个人在旁边等着买油条。面板上铺着揉好的面,她用蘸满了油的刀将面坯一块块儿切开,捏起面片儿两手一抻,上下一甩,再将两根细细的面坯左右相绞,拉成一条弧线,徐徐放入油锅。面坯在油锅里煎熬着,渐渐由白变成金黄,相互缠绕在一起……
亲密油条。他呆呆地看着这天天都吃的油条,忽然想起了它的另一个名字。望着她已显苍老的面容,他的眼睛湿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