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是除夕的生日,所以麦家的年夜饭,就兼有老爷子生日宴会的功能。每年春节,大哥一家,他一家,妹妹一家,便众星捧月般的把老爷子团团围坐在中央。不但老爷子眉飞色舞,他们三家也抓住一年难得的一次聚会,其乐融融的畅叙幽情。
“老二,你这局长是怎么当的?啊!我那帮弟兄都说,二哥当局长了,这回有活干了。屁!那么多村村通,都他妈通到别人口袋里去了。哼!”吱溜一声,大哥一口干了半杯,酒杯呯的戳到桌上。
麦易书就知道不好,下午大哥一进门,脸色就不好。跟他打招呼,也只是听到他在鼻窦里面哼了一声。
麦易书从小就怕大哥,不过大哥也是他的保护神。那年上初三,班上坐后面的两个大个子,不知怎么看上他了,一个星期找到要一次钱。他把这事告诉了正上技校的大哥,大哥放晚学时在小巷里等到那两个人。这一架,那两个,一个额上多了一个长长的疤,一个从此走路一瘸一拐。那一天,麦易书在旁边直发抖,他惊奇得发现,大哥挥舞着砖头时,鼻尖竟是酱紫色的。
“有话不能好好说呀!二弟刚上任,总得先打开局面嘛。”大嫂看麦易书一脸死相,牵了牵大哥的衣袖。
“什么刚上任,大半年了吧?什么局面不打开了?”
是大半年了,可他都做了什么?他又能做什么?做成了两件事。一是在局大院靠北墙画了十五个停车位,这样一来,他每天进进出出才算比较顺利。二呢,总算辞退了那老头。那老头什么都干不了,但就是赖在传达室里不走。其他呢,不是他不想做,实在是……唉,凡是他提出的方案,办公会上,要么被客客气气的否决了,要么是勉强通过,但到执行时就被改得面目全非。即使是辞退那老头,他也觉得像那年老婆在产房里生女儿。老头临走的那天,在他紧闭的门前骂了半天。老头可真厉害,别看他走路都颤巍巍像西北风下的稻草把儿,竟能不带一个脏字的嚎上三四个小时,声音尖得像唱民歌的阿宝。
“屁!从小就那样,瞧他那副脓包样。”又是吱溜一声,酒杯戳到桌上,声音更响。
麦易书习惯性的瞧了瞧大哥尖尖的鹰钩鼻,他发现鼻尖已经泛红,就更不敢吱声了。
“为了你这个位置,你知道我……”呯的一声,酒杯像砸在麦易书的心上,他又一次看到了酱紫色。
春节后的那个月,通常是文山会海。县里,市里,省里,条条块块。接着就是传达会议精神,讨论布置落实。交通局大楼也在这样的讨论中,迎来一次又一次大大小小的地震。先是工程科的傅科长被纪委叫了去,后来是交管所的黄所长,再后来是夏副局长。被叫出去的就再也没来上班。
一个月之后,麦易书在会议室召开第一次新领导班子扩大会。当会场上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盯着自己时,麦易书感觉自己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他说的更流畅更自然了。手机震动了,他低头看了看。“就知道是你,这家伙!”
麦易书在一片姹紫嫣红莺歌燕语中推开608的红木门,他看到已经有四个人坐在牌桌上了,原先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胖子。不过这胖子一见他进门,立刻起了身:“是麦局长吧,您来您来!”
“易书到了,不打了,不打了,开饭开饭。”三个老同学都推了牌。
各人的脸上都开始微微泛红的时候,大家都放慢了节奏,抽烟的点了烟。
“易书,怎么样?今天开会,该顺了吧?”眼镜转了头,问道。
“能不顺吗?这几个家伙进去了,其他的,不得夹起尾巴?”笔架摸了摸鼻子。
“还有个副局长,姓胡,怎么啥事没有?”煤灰夹了菜也不放进嘴里。
“想都别想!动他?知道新来的姚副市长人家什么关系吗?大学同学,睡上下铺的。”
“动不动都没什么关系了,局面应该能控制了,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不过,有一个科还有点那个……”
“这好办,你这样。让新提的纪委书记查查他的小金库,然后让他上交,用这钱给年底刚评的先进们出门玩去,他们就全老实了。”眼镜狡黠的一笑。
“哎,哥儿们出的可全是金点子。你打算怎么报答我们?”笔架笑咪咪的看着麦易书。
“多谢老同学,要不是三位,一个组织,一个检察,一个信访,我可真招架不了。真的,今晚我付帐,好好陪大家尽兴。怎么样?”
“切!这家伙,一餐饭就想打发我们了,你以为我们是叫花子!而且你也没机会喽。哦,我忘了介绍。”笔架一指那胖子,“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表弟,搞工程的,今晚他请客。我听说……”
麦易书突然发现,笔架也长着一个尖尖的鹰钩鼻,而且现在那鼻尖竟泛着酱紫色。
“麦局长,敬您,请多多关照!”胖子适时的端起了酒杯。
麦易书机械的端了杯,眼光却定定的停在那酱紫色的鼻尖上。
“鼻子怎么都那么尖哪!”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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