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要从那年发大水说起。
那年的水,可真够大呀!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下了个沟满河淌不说,就连庄稼地里也都进了水,洼地里的水接连几天消不下去,还能看见小鱼在里边游来游去。谁家种的西瓜、甜瓜都在水里飘了起来。村西小河里的水都淹没了小桥,小桥上的水好似野马猛兽般地奔涌。宽宽的河面上浊浪翻滚,看着就叫人心惊肉跳,腿肚子打颤。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我爷爷的堂兄狗剩就要结婚了,新媳妇今天就要过门了!新媳妇是河西十里铺的,要办喜事,就要过河。
瞧,天上还下着牛毛细雨,新媳妇骑着一头小毛驴来了。我爷爷和狗剩这支小小的迎亲的队伍,簇拥着新人,来到河边,就要过河了。按照乡俗,未入洞房,新媳妇的脚,是不能落地的。但情况特殊,也就只好免俗了。新郎官狗剩牵着毛驴,走在前头;我爷爷搀扶着新媳妇紧随其后,一步步顶着风浪艰难地前进着。眼看快要过河了,水面上窜起一条大鱼,毛驴受惊,前蹄腾空而起,一个浪头打来,毛驴一头跌进河里,狗剩也随之跌进水里,一人一驴转眼间就消失的无踪无影。等我爷爷他们赶过去以后,马上找人沿途寻找狗剩的下落,结果一点消息也没有。大家都认为,狗剩并无生还的可能了。
新郎官掉进了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新媳妇哭成了泪人,这婚还结不结?总不能让新媳妇一进门就当寡妇,是不是?不知是谁出了个主意:让我爷爷代替新郎官狗剩举行婚礼议事。
其实,我爷爷与狗剩是叔兄弟,年龄不相上下。他十七,我爷爷十六。论相貌,不是自夸,我爷爷相貌堂堂,比他还好看多了!
就这样,我爷爷暂时成了新媳妇名义上的丈夫,等狗剩一回来,我爷爷就要物归原主。谁知,一连多少个日子过去了,新郎官仍然是没有一点音信,新媳妇也变成了我爷爷名正言顺的妻子。呵呵,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媳妇这块大大的馅饼砸中了我爷爷这穷小子的头!
再说狗剩跌下河以后,被急流一下子冲向了河对岸。等他拼命地爬上河岸,等待他的,是两个持枪的“刮民党”大兵,便稀里糊涂被抓了壮丁。
狗剩的命还真大,打了那么多仗,到最后,还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跟着溃不成军的队伍,从青岛坐上轮船,去了台湾。这一去,就是几十年。
那年,一封从台湾的来信,送到了我家里。我爷爷纳闷呀!我家与台湾无亲无故,谁会跟我们来信?真是活见鬼了!等到一打开信,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人生是多么的变幻无常!当年的新媳妇、如今的我奶奶,眼泪早就流干了!当她知道当年的狗剩还活着不说,还成了腰缠万贯的阔老儿,只是说:“人活着就好,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后来,狗剩知道当年的新媳妇、如今的我奶奶还活着,还为我爷爷生下了那么多的孩子,打算回大陆定居。尽管物是人非,怎么说,故土难离呀!
狗剩到底回来了!在我爷爷的炕上,一坐就是一宿,东扯葫芦西扯瓢,说到哪儿算哪儿。
三年后,我爷爷无疾而终,临终前,一手拉住我奶奶的手,一手拉住狗剩的手,扯在了一起。
狗剩名正言顺地成了我爷爷。
我想起了爷爷从前说过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就象驴拉磨,不管走多长的路,都走不出那个圆圈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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