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家门,用舌头找着牙缝里的残渣。我这一口牙,真让我伤透了脑筋。除了喝凉水不塞牙,吃什么东西都得剔一剔。
可是,真正让我难受的还是小李。要说吧,小李还是不错的同志。作为我的一个下属科长,他业务能力强,协调能力更强,应该让我满意。不过,昨天组织部找我谈话,说是要提拔他当副局长,让我大吃一惊。组织部曾经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推荐了张科长。至于小李,我也说不明白,只是总不大放心。实际上,组织部征求意见的时候,我就不痛快,明摆是要选我的接班人。可是,我还不到年龄呀。张科长听话,他接班,还得我幕后出主意。这次组织部的决定,说明组织上不再重视我的意见,对我不信任;也说明,小李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我。唉,我老了。
我终于找到了牙缝里的那一点残渣。“呸!”我一口吐了出去。但愿吐出去的是小李这个狗东西。我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我忽然觉得忘了件事:出门的时候究竟锁门了没有?好像锁了。可是,怎么没有印象?最近盗窃案比较多,可不敢疏忽。我急急忙忙返回去,爬上四楼——家门锁得好好的。真是自己吓自己。不过,这类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了。我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我到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发呆。
办公室主任进来,把今天的日程给我。我说:“行,我知道了。”
他刚要走,我叫住他。“最近听到什么反映没有?”
他可能感到有些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我冷冷地说:“你看我岁数大了,没有用了是不是?”
主任急忙表白:“没有的事。我绝对对您忠心耿耿。”
“行了,你走吧。”我没再看他,拿起笔,在一份文件上胡乱签着什么。
晚上,我请市里一个局的几位领导吃饭。办公室主任当然要负责安排。席间,互相吹牛拍马之后,我更细心观察了一下主任的表现,似乎还没有异常。
经过双休日,再上班的时候,我到市里开例会。会上宣布了小李的任命。我微笑着听完任命,心里特别不舒服。我发现,早晨吃的牛肉面,居然也塞了牙缝。我用舌头在嘴里找,找到了残渣,舔了半天,也没能弄出来。真晦气。
文件拿回去以后,我没有宣布。只是把所有文件都交给办公室主任。
没想到第二天,办公室主任竟然在给小李的办公室挂“副局长”的牌子。我的气不打一处来,问他,谁让你挂的牌子?主任有些惊讶,说:“你不是昨天把文件都拿来了吗?”
我一时语塞,恼羞成怒地说:“给你文件又没安排你挂牌。给我撤下来!”
刚好小李过来,见此情景,表情非常尴尬。我一言不发进了办公室。
此后几天,我的身体好像很不舒服——我也说不清哪里不舒服。有些上火,牙床肿了,吃东西塞牙缝更厉害了。
还有一件事也叫我不爽。每次看见小李的办公室,牌子挂的还是科长,就有些不安。见了小李,也只有端起领导的架子,哼哼哈哈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天,办公室主任神秘兮兮地进来,告诉我昨天晚上谁和小李在哪里吃饭,说了些什么。我竖着耳朵听完,对主任说:“就是,以后还要注意群众的反映,经常把基层的意见收集上来,这样才能和领导贴心嘛。”
我的舌头又在找牙缝里的东西。这个小李,和下属的几个中层干部私自去喝酒,什么意思?酒后嘀嘀咕咕,未必不在背后议论领导。再说,他肯定知道他的副局长并不是我推荐的,怎能跟我一条心?看来,他办公室的牌子还不能挂,再晾他几天。“呸!”终于又找到了牙缝里的一点东西。咦?没吃肉啊,会是什么?竟然真的是肉!
没想到的事情远不止牙缝里的肉。
我突然就接到了退休通知书。
而小李竟然代理了局长!
我病了。病得很厉害。这是他们说的。他们说,你从家里出门,老觉得忘了锁门,每次都要反反复复跑几趟;他们说,你老说牙缝里有东西,一天刷几遍牙,还拿舌头顶着牙找,舌头都顶出了泡;他们还说,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肯定得了精神病……放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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