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领导在一起吃饭，有点放不开。

　　紧张的原因，不仅仅是领导的官职太高，也在于请领导吃饭太不容易。咱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虽然说解决这个问题是领导的职责，可是天底下该解决的事儿多了，人家不解决又能怎么样？您别问解决什么事儿，领导说了，要保密！下决心请领导吃饭，也是家里那位“领导”的旨意，违抗不得。无奈领导很廉洁，多次请，人家都以工作很忙来推脱。今天人家心情好，肯赏光，您说，我能不紧张吗？

　　忘了介绍，我们领导姓赵，正处级，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算得上高干了。听说赵处长有洁癖，办公室必须一尘不染，好几个清洁工因为达不到要求，被炒了鱿鱼。他一般不跟下属握手，与人交谈，脸要侧到一边。起初我以为是处长的听力有些问题，毕竟年纪不轻，但据可靠消息，赵处长耳朵灵得很。有一次，某位科长受到批评，背后小声咕哝了几句，赵处长竟一字一句点出来，把那位科长吓坏了。至于单位里面什么人和什么人一起吃饭了，什么人和什么人一起打牌了，等等，都躲不过赵处长的耳朵。可靠消息说，赵处长与人交谈，保持距离，且侧对，那是避免唾液溅到脸上！上级领导来了，迎上去，握完手，您瞧，赵处长准保悄悄擦手或者找个借口去洗手。

　　宴会开始了。我结结巴巴向领导感谢完，端起酒杯，一仰脖，一股暖流涌进肚子。我拿起筷子，不住地劝赵处长吃，赵处长没有理我，和蔼地请来服务员，让她在每份菜旁边摆放一双公筷。我“唰”地矮了半截，仰望着赵处长。说实话，我还第一次见这么讲究卫生的人，看来，人家领导就是不一般，我们这些人，一个字，俗！两个字，太俗！

　　只是，现在紧张的不止我一个，除了赵处长，概莫能外。赵处长不愧为领导，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主动用公筷给我和旁边的同事夹菜，说大家不要拘束，人家外国都实行分餐制呢。我再一次感到自己在文明社会的差距。大家拘谨地按照礼节敬酒，很快适应了公筷。再严肃的场合，几杯酒下肚，也会轻松起来。酒，有时候还真是好东西。

　　清蒸鳜鱼上来了。鱼头自然指向赵处长。一番推让之后，赵处长与鱼尾的同事一饮而尽，伸出公筷，在鱼头下方挑出一小块肉，仔细看了看，放进自己的碟子里，然后换成自己的筷子夹起，又看了看，皱着眉头放进嘴里，品了品。“服务员！”赵处长未等放下筷子，就叫道。服务员赶紧过来，赵处长说：“你们这鱼不新鲜。”服务员道：“这是活鱼！刚才称鱼的时候您也亲眼看了。”赵处长冷笑道：“活鱼我是看到了，但这条鱼没看。这条鱼比刚才称的那条，起码少二两，鱼肉的颜色比新鲜鱼偏暗，肉质也不够紧密，口感不够鲜嫩。不信把大师傅叫来问。”服务员有些手足无措，我忙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撤？”一位山东口音的厨师很愧疚地赶来，向我们道歉，表示马上重做，忍不住问是哪位高人这么厉害。

　　众人都十分钦佩，这个说赵处长您真是美食家，那个说赵处长真让咱们开了眼界。又是几杯酒下肚，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这时候，清蒸鳜鱼又上来了，鱼尾的小李再次端杯，说：“赵处，您看，这新鲜鱼上来了。上半身对着您，下半身对着我。咱们占便宜了，可以干两次。”我们都笑起来，笑小李话中的暧昧。赵处长没有端杯，正色道：“小李啊，年轻人不要不学好，在长辈和领导面前，要注意语言文明啊。”小李红了脸，尴尬地坐下，我们也赶紧收敛起笑容。看来赵处长不但在“物质上”洁癖，在“精神上”也很洁癖，两个文明一起抓呢。

　　赵处长倒不在意，尝了口鳜鱼，频频点头，说“不错不错”，举起杯子，提议大家喝酒。

　　这时，赵处长品了口龙井，对我说：“其实，我最不惯于吃什么山珍海味，如果再来一份炒肥肠就好了。”我暗暗叫苦，这样高档的酒店怎么可能有肥肠呢？没办法，先问问吧。没想到服务员说，酒店现在调整了定位，增加了家常菜，肥肠呢，今天还真有。我赶紧点了炒肥肠，催促快上。

　　肥肠端上来，转到主宾位，赵处长尝了一块，对服务员说：“把大师傅叫过来，怎么一点肥肠味儿也没有？”不一会儿，厨师进来，操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问：“先生，听说肥肠做得您不满意，请吩咐。”赵处长说：“你这个肥肠，调料下重了。这还在其次，关键是洗的问题。我告诉你，洗肥肠的时候，你只须用手一捋，把脏东西捋出去，清水灌进去冲一下即可，千万别洗那么干净，要不然就没有肥肠味儿了。”厨师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的看着赵处长。赵处长有些不耐烦，挥手说快去快去。

　　肥肠端上来，赵处长尝了，连声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咦，你们怎么不吃？”

　　我们面面相觑，我忽然觉得腹部开始翻江倒海，冲进雅座里的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卫生间门口排起了队。落座后，见赵处长仍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肥肠，我强压着胃部的不适，说：“对不起赵处，我喝多了。”赵处长笑着说：“你们好像都喝多了。年轻人，酒量还得锻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