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喜欢喝酒,不但是喜欢,而且简直是上瘾。大哥的酒量其实并不大,至多五六两的光景。大哥常常喝到四五两的时候就醉了。
大哥开始喝酒是从大嫂进了我们家门的那天开始的。洞房花烛夜,大嫂说,男人嘛,喝点,别喝多了就行。大哥听了大嫂的这话,从此开始喝酒。喝着喝着,就把酒量从最初的小一两喝到六七两。
那时大哥从坡里干活回来,大嫂常常给煎两个鸡蛋、炒一小盘花生米子,再烫上一小壶酒。忙完这些,大嫂就拿个小板凳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大哥喝酒。大哥就“吱”一盅,“吱”一盅喝将起来,喝完,用沾着泥土的手掌子把大嘴巴一抿,要多惬意有多惬意,把邻居男人的眼蛋子都馋得发了蓝:看看人家那男人过的日子那才叫男人的日子。
大哥在墙那边听了,一边喝酒,一边抿着嘴笑。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常喝酒,难免有醉的时候。大哥就常醉,醉了爱多说话。大嫂也不逼他的位。你说,我听就是了。
当然,这些都是大哥结婚后最初那些年的事。
随着年岁的增长,大哥的酒量似乎在不断增加,醉酒的次数就更多了。当大嫂看到村里那个有名的酒篓子喝酒喝出大病,活也干不了了,日子越过越跌巴,这才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就劝大哥少喝酒别醉酒。可大哥不听,怎么劝也不听。大嫂开始后悔了。开始生气了。开始吵架打架了……
这种日子持续了好多年,直到大嫂三年前因病去世。
大嫂的丧事办完后打饭场,招待那些帮忙的。那天,大哥又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呜呜地哭,狼嚎一般。在场的人都落泪了。酒席草草散了伙。
那次醉酒之后,大哥就不喝酒了,一滴也不喝了。我每次回家的时候,想和大哥一块喝两盅,大哥都坚决拒绝了,不喝了不喝了。
我问大哥,这多年的酒瘾怎么说戒酒戒了,了不得,佩服,佩服!
大哥叹口气说,你大嫂在的时候,我喝醉了她管我,说我,给我端水送茶。她走了,我再喝醉了谁管?以前喝醉酒都是叫你大嫂娇惯的。你大嫂临到那边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她说,我走了,你再喝醉了的时候,身边连个人也没有可怎么办。以后有相巧的,一定别错过了。这话我到死也忘不了。大哥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红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大哥爱掉泪的毛病就是从大嫂走了以后得的。
转眼,大嫂上完三年坟了,大哥始终没能再续上弦,当然也始终没有再醉过一次酒。虽然在农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二婚不容易,特别是像我大哥这样为给大嫂治病已经倾家荡产,但也有给大哥拉故的,可大哥就是不应承。我很为大哥着急。问他原因,他说我怕再醉酒。我说,那你就彻彻底底的戒了,不喝了。大哥吧哒吧哒抽了很长时间的烟,这才吐出一句话,你大嫂走了三年了,我这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了。听你的,戒了,彻底戒了。
此后不久,大哥打来电话,让我回去喝喜酒,我这才知道大哥又说上了,是村里的寡妇王二嫂。王二嫂家境比较殷实。媒人找上门提亲的时候,王二嫂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能为女人治病不惜掏空了家底,说明他有良心,跟这样的男人放心。
喜筵上,大哥喝茶我喝酒。大嫂端着茶壶不断给大哥续水。我放心了,大哥从此与酒无缘了。
没想到,前几天回家,大嫂整了两个菜,拿了两个酒杯子。我很纳闷,大嫂不喝酒,大哥也不喝,干吗拿两个酒杯子。正疑惑着,大嫂把每个杯子都倒上酒,我这才顿悟过来,原来大哥又开始喝酒了。
我问大哥不是说好了彻底戒酒了,怎么又喝上了?
大哥笑了,指着大嫂说,你问她。
大嫂嗔怪地说,好意思问我,不是你自己要喝的?不光喝了,还醉了几次。二弟,你可要管管他。我说,有你管就够了,哪轮到我管的份。
大嫂笑了,说,喝点就喝点,别醉了就行。男人嘛,一点不喝还叫男人。
我打趣说,大嫂你可当心,别把我大哥培养成酒鬼。大嫂瞪着眼说,你问问,他敢不敢?大嫂嘴上这样说着,手里早拿起酒瓶给大哥酒盅子里倒满了酒。
大哥忙不迭地说,哪敢呢,借我一千个胆也不敢。
那天,听进城找我办事的大哥的东邻居说,你大哥现在还经常喝酒,经常醉酒。不过从没听人家两口子为喝酒吵架打架……
那一刻,我眼前闪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大哥扛着锄头,从坡里干活回来,大嫂忙不迭地给煎两个鸡蛋、炒一小盘花生米子,再烫上一小壶酒。忙完这些,大嫂就拿个小板凳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大哥喝酒。大哥就“吱”一盅,“吱”一盅喝将起来,喝完,用手掌子把大嘴巴一抿,再抿……
以后再不用劝大哥戒酒了。因为我知道,有大嫂在,他那酒甭想着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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