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那个乌烟瘴气的城市回到故乡小镇并准备住下来，和我久未见面的乡亲们几乎都感到不可思议。

　　回到小镇的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就有人来敲门。如果是在城市，我肯定不会理睬，我一直就是那么干的，无论敲门的是谁。但现在是在故乡，在诞生了我第一声啼哭的地方，说句老实话，我真的不敢怠慢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敲门的是二叔，父母去世后，我不在的十四五年里，我家的老屋就是二叔给照料的。二叔一进门就说娃，你咋又回来了？是不是你的事业败了？我给二叔抽１０元一枝的香烟，二叔看了看，把烟别在耳朵上，掏出自己的劣质烟抽。我跟二叔讨了一枝，和二叔一边抽一边聊。二叔说娃，你是咱村第一个有出息的娃，在外面干那么大的事业，就是为了你爹你妈的面子，你也不能败回来啊。我笑了笑说叔我不是败回来的，是讨厌外面，想回来享享福。二叔瞪大眼睛说不在城市里享福，回咱这穷山沟里享啥福？我说咱山沟里的空气、水、成片的树林都是宝啊，吸咱的空气喝咱的清水在咱的树林里乘凉都是在享福啊。二叔听得直摇头，说我老了，听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话。不过要有机会进城，我一定进城去住。我问二叔一天都忙什么？二叔说玩麻将，别看你二叔年纪大，赢多输少。一听玩麻将我直头晕，在城市里，我几乎在麻将桌上度过了三分之一的光阴。二叔说吃过饭我叫几个人过来玩。还没等我拒绝，二叔就出去了。没多久，二叔就叫了两个人来，我只好陪着。这一玩，就玩到了天黑。我一吃三，赢光了他们身上的钱。三个人一脸沮丧，我把钱如数还给他们，说拜托以后别找我玩麻将，我烦这东西。二叔诧异地问娃，赢钱的事你也烦？我说烦。二叔说娃，你有病了。我说对，我这次回来就是治病的。二叔临走，把我剩在桌上的半盒烟拿走了，二叔说城市烟就是好吃。我连饭也没胃口吃了，锁了门，一个人在夜色的笼罩下去河边散步。

　　河里的水明显比记忆中的少了，不过还能潺潺地发出流水的声音。我把鞋袜脱掉，挽起裤脚，淌进水里。一股沁人的冰凉自脚底透了上来，使我精神为之一震。想到小时候在河里摸鱼的种种趣事，我不由地傻笑起来。月亮不知不觉升了起来，柔和的月光仿佛使河水有了温度，亲切地抚摸着我的腿脚，使我有一种沐浴的冲动，我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扔到岸上，放心地躺在河水的怀抱中，静静地感受这久违的轻松和洁净。洗过之后，我穿好衣服，又在岸边坐了坐，郑重地拍死几只蚊子之后，起身往回走。刚走进我们家的那条巷子，迎头撞上一个人，我说谁？那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说你没睡啊大哥，我去找你，屋里黑灯瞎火的，以为你睡了。我是小三啊，你不认的了？我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一个爬在柿子树上摘柿子的胖小孩的图像，我激动地说你是小三啊，怎么会忘记呢。走，咱回屋聊去。

　　小三个子足有一米八，比我小七八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我说小三找哥有事啊？小三说哥，听说城市里有好多歌厅，生意满红火的。我一楞，说是啊，你问这干什么？小三说哥，我这几年做小买卖赚了两钱，想投资干点大的，听说开歌厅好赚钱，哥你能不能帮我开个歌厅。我说你不知道歌厅的真面目，名为歌厅，实为妓院。小三突然很振奋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一次进城还打过炮，我问过那歌厅的老板娘，她说利润好高的。我想到那些声色犬马的场面就抑制不住内心的羞愧，我呆呆地看着小三，看着他眼睛里跳跃的欲望的火焰，我想这就是那个爬在柿子树上摘柿子的小三吗？小三说哥，你认人多，帮我在城里租个地方，跑跑审批就行。我突然对小三大吼一声说你给我滚。小三大概被我传说中的财富震慑住了，没有回击我，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走，走远了才对我大声嚷嚷说你装什么假正经，你泡小姐别人不知道我小三可知道，我干那小姐说给你当过情妇，哼，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别以为就你日能。我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

　　一连三天，我钻在东山上的一片树林子里躲清静。每天晚上，我都会失眠，遥望着远山剪辑的天空，天空中和我一样困惑的星星，深陷在无边的往事中。我不知道一个追求事业成功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讨厌起都市繁华来，会逃避起灯红酒绿软语缠绵来。我更不知道自己在山青水秀的故乡会不会找到心灵的安宁和生命的真义来。想着心事的我几乎没有一次不流泪，可我滴在睡袋上的泪珠竟然分外浑浊，一如我的身和灵！

　　第四天，我回到了自己的老屋，我尝试把方便食品忘在脑后，自己做饭吃。我把从山上拾的柴用斧头劈开，时隔十年后自己给自己做起饭来。可是木柴在灶堂里只是噼叭乱响，伴随着浓烟滚滚，嘲笑着我的无能。我在院子里大声咳嗽着，一直到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了我的面前。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吃惊地看着她。少女一身学生装，整齐的剪发，窈宨的身材，秋水眼，莺声燕语，恍如仙女，饶是我见惯城市美眉的人也由不得在心里喝了一声彩。少女说大老板就是大老板，这些生火做饭的事情该我们女孩子干的。说完就进屋升起火来，一会儿蓝色的火苗就从灶间窜了起来，少女非常麻利地煮饭炒菜，很快我就吃上了可口的饭菜。少女陪我吃完饭，收拾干净就走了。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始终有一种虚幻感。

　　以后，少女一到吃饭时间就来给我做饭，从交谈中我知道她是住在村边的外来户家的女儿，在镇中学读书，喜欢文艺，渴望成为影视演员。我佩服她是一个有志气的姑娘，就把我带回来的许多影视方面的书借给她看。半个月后，下了晚自习的她突然来找我，一定要我帮她和城里的某位导演联系，给她一个当演员的机会。原来她从一张娱乐报上看到城里的一个影视机构要拍一部电影，有几个场面要在这个村里拍，她想像电影《一个都不能少》里的女主角一样一举成名。我确实和那个导演有不错的交情，可我知道那个导演的德性和水平，我知道几乎每一个在他的影片中担任主角的女演员都必须和他上床，我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斩钉截铁地说不，孩子，这个忙我不能帮。她哭了，哭得好伤心，哭得我几乎要答应她了。突然，她擦干眼泪，说叔叔，你看我长得漂亮吗？我说漂亮。她说我讨人喜欢吗？我说你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她把门关上，插好，拉灭了灯，在黑暗中开始脱衣服。。。。。。我的脑袋嗡地响了起来，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说你要干什么？她一言不发，只管一意孤行，我上前抱住她说好了，你先回家，等我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我给你话好不好？她终于点了点头，说我听你的。我让她整好衣服赶紧回家，她在出门前对我嫣然一笑说叔叔，你可抱过我了啊。我怔怔地点了点头。

　　等她一走，我立即收拾行李，把门锁好，趁着夜色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