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又想杀人了。
当初,面对着日本兵在家乡的土地上烧杀抢掠时,喜福的两眼憋得通红,要喷出血来,他就动了杀人的念头。后来,喜福真的挥起锄头杀了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随后,喜福纠了几个弟兄,拉起了队伍,在乌加河里的蒲林里神出鬼没,杀得鬼子胆颤心惊。
再后来,喜福又带着他的队伍潜入伪军大院,瞒着轻重机枪的严密监控,给了卖国求荣的汉奸杨二一个身首异处的可耻下场,之后安全撤离,投奔了傅作义的军队。
没几年,喜福当上了连长。
当上连长的喜福就沾染了一些国民党军队的官僚习气,附庸风雅地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老婆,给她吃香的喝辣的,给她穿金的带银的;放在家里不放心,又派了十几名士兵日夜防守,生怕让日本人给“花姑娘的干活”了。
但没防住。
喜福的老婆还是让人给“干活”了。
不过不是日本人,是喜福的顶头上司,营长。
喜福第一次把营长请到家里喝酒时,就发现他老婆和营长有些不大对劲儿,不时地眉来眼去,趁着他不注意时,还偷偷地拧拧捏捏,但当时喜福没把营长当成那种人,就没放在心上。
喜福把营长当成那种人时,是在那天晚上。喜福从外面回来,一头撞进卧房里,衣冠不整的营长和头发散乱的老婆都慌里慌张地系着扣子,那样子就是再笨的人也能猜出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喜福真想给营长一记耳光,但喜福忍了忍,没给;而是等营长尴尬地说了声:“不要误会!”仓促地离开后,给了老婆一记耳光。
喜福就又想杀人了。
想杀营长。
喜福整装待发,尖利的匕首,黑亮的手枪,愣实的手榴弹,只要一样,足以置毫无防备的营长于死地,报这不共戴天之仇!然而,喜福终于没有下手。喜福想起了营长平日对他的好,想起了营长曾在一百多人的日本骑兵阵中,冒死把受伤的他背了回来……
喜福和营长撮土为香,结拜了兄弟。
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
球!磨不了沿磕不了梭的,用去吧!
喜福就打消了杀营长的念头。
喜福想杀人时,就去杀日本人。
不久,日寇发起了全面进攻,向喜福他们这里增加了一个联队的兵力,企图突破封锁向后方挺进,彻底消灭乌加河一带的抗日力量。
上级指示全军撤退,以保存实力,但是——
营长说,我们押着粮草军火赶着牛车行军,迟早会被鬼子赶上,到时……
喜福抢上前,说,我带着几十个弟兄在麦堆山拦住鬼子,好歹杀他娘一场。好让大军撤远!
营长沉默。
几十个弟兄的血肉之躯,一个联队的兵力,且装备精良,力量是何等的悬殊。
喜福拍拍胸脯,说,营长放心,麦堆山易守难攻,鬼子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
营长深思了好久,最终同意了喜福的意见。
于是,几十个精挑细选的弟兄赤着膀子,站在寒风里舐血盟誓,声震云霄。
喜福走近营长,说,替我照顾好云霞。
云霞就是喜福的老婆。
营长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有点不自在,眼里有点涩,心里有点热。
麦堆山上下,炮火连天,血肉横飞,机关枪喷出浓烈的火焰映着几十个北方汉子的古铜色的胸膛,仿佛筑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这场恶战,从下午两点一直打到次日凌晨三点。喜福带去的几十个弟兄全部阵亡,喜福自己也多处受伤,然而硬是没让鬼子攻上来。
鬼子怕有伏兵,暂时退去了。
体力透支的喜福枕在岩石上睡着了。
旭日东升,又是一个艳阳天。营长带着几个轻骑兵顺着麦堆山的援道轻声呼唤着喜福及其同伴的名字。不知是哪个冒失鬼不小心弄得枪走了火,呯——在寂静的山野里回荡着。倏地,一声怪叫,黑树桩似的喜福从岩石后跳了出来,结着血痂的双唇间呲开满嘴白牙,大吼着日本鬼子,我日你娘!端起机关枪一阵猛烈的扫射……
营长倒下了。
喜福呆了。
喜福扔掉机关枪,扑上去抱起千疮百孔的营长。
营长挣扎着笑了笑,说,部队撤远了!
营长又说,对不住啊,喜福兄弟,我不该,不该啊……
营长的头慢慢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后来,在四分滩保卫战中,喜福独身冲入敌军阵营,引爆了绑满全身的炸药,炸死四十多个日本鬼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