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春，县扶贫办就拉来了一车种羊，说是鼓励大王村发展养殖业。

　　每户一公一母，顺子领了一对白的，抖着手在表格上签了字。

　　县扶贫办李主任说，顺子呀，好生养哟，年底还要检查的。

　　顺子不住地点头，憨笑着说，那是、那是，我一定像养崽养女，决不让羊吃苦受罪。

　　大王村地处城郊国道边，近几年上级大把大把扔钱，大力建设小康村，村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顺子与老伴除侍弄点田地，还买了辆拖拉机跑运输，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羊抱回了，顺子赶忙在后院围个圈。对羊，顺子真像宝贝疼着呢。每天一大早，他就到很远很高的山，割最鲜最嫩的草，见羊吃得津津有味，他的眉头也解开了。过一些日子，他偷偷去菜园摘些青菜，为羊换下口味，老伴发现后一顿臭骂，他便嘿嘿陪着笑脸。顺子还为羊讲卫生，他每天要清扫一次羊屎，如果羊身上脏了，他就端盆水来洗干净，如果发现了虱子，他就耐心地一一掐死。羊渐渐长大长高，顺子就在羊脖子上套根绳子，再挂几个铃铛，赶到水草肥美的山坡上放养。每到黄昏，顺子赶着羊回家，羊像两团白云，在山上飘动，羊的肚子吃得鼓胀胀，不停地轻微晃动，羊一路上幸福的咩咩叫，伴着铃儿叮当响。顺子也受到了感染，他脸上有了笑容，他时不时把羊鞭甩得脆响，他扯起喉咙哼起一些山歌，惊得旁边林子的鸟雀四处飞散。

　　顺子养羊投入了时间精力，就难免影响运输生意，有时他老伴便骂，你这老鬼，放着钱不挣，每天粘几只羊，自己的伢崽都没见你这么疼过，这羊就这么亲这么金贵？顺子又嘿嘿陪着笑，他说当初领羊时拍了胸脯的，要像养崽养女，如果失了口齿，那年底怎么向政府交代哩？

　　到年底了，那天县扶贫办来抽查，见顺子的羊皮光毛滑，膘肥体壮，李主任的脸顿时云散日出，他笑着说，顺子呀，你说话真算话，全村就你的羊像羊，过三天省里就要来检查了，到时就抽查你家的，这几天就关在圈里，别让掉膘了哟。顺子不住地点头，憨笑着说，晓得、晓得，到时决不让领导失望。

　　那天，省扶贫检查组来了，李主任兴冲冲把他们带到了顺子家，详细了解了顺子的家庭情况，然后就去看顺子的羊。但一进羊圈，却空无一物，只见地上有一些零乱的草料，还有几粒黑羊屎零星点缀着。

　　李主任的脸有些沉，他转向顺子问，你的羊呢？这几天不是叫你别放养的吗？

　　顺子的脸有些红，他嗫嚅着说，我——没——放养。

　　李主任显然生气了，他大声责问，没放养难道是你吃了？！

　　顺子的额头有了汗，他结巴着说，再给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吃呀。

　　李主任脸上急出了汗，他缓和下情绪说，顺子呀，当着省领导的面你可要说实话，你再想想，羊是跑了还是被别人偷了？

　　这时村支书一边使眼色，一边抢着插话，顺子呀，大清早我看见两只大白羊向村口跑去了，准是你家的越了圈，你肯定没发现吧？

　　顺子也许没在意村支书的暗示，他揩了下额头的汗，颤抖着说，我的羊——没跑——也没偷哩。

　　检查人员拍下顺子的肩，说别急别急，慢慢说吧，没了就没了，又不抓你坐牢。顺子长吁一口气，他出口顺畅了些，他说前天旯旮村李老汉来借钱买粮，见我家羊养得好，羡慕得不得了。旯旮村在山头上，穷得兔子都懒拉屎，好多人家还缺吃少穿。我想自家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李老汉甚至整个旯旮村更需要养些羊，多生些羊崽，好早日混个饱肚，我就把羊送给了李老汉。

　　李主任的脸一阵惨白，狠狠剜了顺子一眼，哼的一声走了。

　　自然，大王村检查验收没通过。第二年，上级一些扶贫项目、资金减了不少，有些分解给了其它贫困村，即使村里来些扶贫钱物，也没了顺子的份。全村人都怪顺子捅了娄子，他老伴也整天黑脸打嘴，顺子里外不是人，但他并没后悔。

　　可顺子后来还是后悔了。那天他去旯旮村拉杂木，顺便想去看看李老汉的羊生了几只崽。可刚到李老汉的门口，顺子不禁愣了，他看见墙上钉着一张快风干的羊皮，血肉模糊的。顺子的心一咯噔，随之一阵疼痛，他急急地责问李老汉，我的羊我的羊呢？你当初是怎么答应的？你怎么把它杀了？！

　　李老汉的脸胀得通红，他强陪着笑说，顺子老弟，真对不起，去年没想到发猪瘟，过年没一坨肉下锅，只好……另一只大年夜讨帐的逼得急，只好……老弟可是大恩人，救了我的急，我家还特意留了一只羊腿，中午就在我家吃餐便饭吧。

　　顺子的心在滴血，手在颤抖，他气鼓鼓地说，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肚子早吃饱了！

　　顺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仿佛又看见了两团白云一样的羊，在山头飘动，同时还听见了羊的咩咩叫声，并伴着铃儿的叮当脆响……

　　顺子的泪一下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