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多第一眼看见新局长的时候,差点没晕过去。
新局长叫什么名字,确切地说是忘了,但张满多没有忘记新局长小时候有个响当当的绰号:漏粉。
张满多和漏粉是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子。在张满多的记忆里,漏粉的特征很鲜明的,俗话说叫鼻涕鬼。记忆中,漏粉的鼻子像蒜头,又像漏斗。漏斗下,两股清亮的鼻涕像两条小河,奔流不止。每天淌鼻涕,是一定不好受的。但漏斗似乎离不开它了,每天挥动两个锃明瓦亮的袖子挥来舞去,擦拭着鼻涕。玩得疯了,就任凭鼻涕淌到嘴里。人们就形象地叫他漏粉,管渴又管饿。
张满多几乎没有晕倒的原因,不是因新局长鼻涕断流,粉坊关闭了。让他惊讶的是当年的鼻涕娃子,竟然出息个暴,竟然成了局长,竟然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张满多是不经意间撞上新局长的。张满多早就听说要来一位新局长,据说是从家乡交流到这个县的,而且也只是个过度,马上要提拔副县长的。这让张满多兴奋,兴奋自己的好运终于来了。张满多大学毕业后随媳妇来到这里。并从科员熬到了科长,按说也算可以了,但张满多郁闷,凭能力论水平,自己早就应该是局长了,可这个位置就像是一道坎,任凭自己怎么折腾,还是原地踏步。张满多思前想后,得出一个结论,强龙难压地头蛇。
新局长居然是从家乡调来的。常言说,老乡见老乡,俩眼泪汪汪。眼泪是最代表情感的。三天前,张满多就开始酝酿眼泪,喝的水明显比过去多,喝得张满多小肚子发涨,三五分钟就一趟厕所。
张满多是在厕所里碰到新局长的。
新局长正在小解,张满多也在小解。张满多感到眼前一亮,这不是漏粉吗。张满多一拳头捣过去,漏粉,是你啊!咋在这?新局长吓得一哆嗦。想了半天,说你是,是张满多?居然能叫上自己的大号,这让张满多非常激动,说它乡遇故知啊,走走,到我的办公室坐坐。正在撕扯,王副局长也来如厕,王副局长痴痴地看了一会:说你们认识?烧成灰我都认识,大名鼎鼎的漏……张满多没有多想,打着哈哈说。刚说到这,张满多忽然发现漏粉的脸色极难看,王副局长的脸色更难看:什么话?这是刚到的局长。啥?局长?张满多顿时傻在那里。
张满多做梦也没有想到,小时候“劣迹斑斑”的漏粉,竟然是新局长。他更没有想到,自己酝酿了多日的情感,竟然是为这种人,结局又如此的尴尬。此时,张满多清楚意识到,这个漏粉是自己的霉运。
张满多没有料到,新局长请他晚上吃饭。说就咱俩,叙叙乡情。这让他惶恐不已。
酒桌上,张满多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怀里像揣着一枚炸弹。
他们连干了三杯。
第一杯,他们共同举杯,为它乡遇故知而干。新局长一饮而尽,张满多也一饮而尽,同时喝下的还有惊喜。
第二杯,新局长出了个谜语。
新局长问张满多,知道此刻我心中所想吗?张满多懵懂地摇头。
可我知道你,张满多咧咧嘴。
你在想,一个恁不起眼的漏粉,怎就做了局长?对吧。
张满多手中的杯子差点脱手,只可惜没有雷声。头上开始浸汗。
我告诉你,人经历了艰苦才坚强。新局长继续回忆说,父亲去得早,只有母亲操持着一大家人。那时,家穷,冬衣不保暖,数九寒冬,你说能不冷,不流鼻涕吗?
张满多忙颌首称是。
人们瞧不起我,说我没出息,老师,同学,还有伙伴,还有你,记忆深刻啊。
张满多闻听脸色煞白,唰地起立。说我,我该死,局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吗,张满多几乎要哭出声来。说我给您赔罪了,说着腿就弯了下去……
新局长哈哈大笑,说说而已,咱还是兄弟啊!
兄弟?张满多直了直腿,疑惑地看着新局长。
第三杯,新局长讲了一个故事。
新局长接着说:当然是兄弟。知道苟富贵勿相忘的典故吧。
张满多忙说略知一二。
就接着讲:陈胜做王以后,许多小时候的伙伴来找他求官。一天,来了个要好的伙伴,伙伴回忆说:小胜子,还记得吧,当年,咱兄弟给地主割地,到了饭顿儿,结果盛豆芽的汤罐儿破了,汤渗入地下,我们趴在地上拣豆吃。
张满多忍不住笑了,说有意思,局长博古通今。
知道结局吗?新局长问。
张满多说授官了吧。
斩了。新局长手猛地一砍。张满多一缩脖儿,顿时心惊肉跳。
新局长兴趣盎然,又接着讲,后来又来了一个伙伴,讲了同样的故事,却变成了骑着青综马,手持钩廉枪,打破汤罐城,跑了汤元帅,活捉了豆将军。这次张满多没敢笑。
知道结局吗?新局长问。
张满多哭丧着脸抹了一把鼻涕说:局长,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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