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看上了南庄那块风水宝地。南庄依在山旮旯里,全村只住着十来户人家。但谁能想到,户小地薄的南庄竟地一夜之间暴富起来呢? 据说就在那年的秋收时节,南庄的村民们将仅有的十余亩地稻谷摊在谷场上,赶了耕牛拖了石滚压谷打场。就是那天,所有的南庄人都看得真切:金灿灿的稻谷缓缓从转动着的石滚里哗哗往外淌,犹如河流般没完没了,人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声息,就象看一部天方夜谭,直到累死了那头耕牛,人们才缓缓回过神来,一量收成,好家伙,每亩地竟打了一百二十石。 一百二十石啊,十亩地就是一千二百石!这事被沸沸扬扬越传越神。说也怪,那年邻村的庄稼看着沉甸甸的谷穗却没打出几粒稻子,这怎不叫人觉得蹊跷?人们都说田庄的稻谷都淌到南庄的谷场里了,一定是有鬼神在作怪。 南庄人为了庆祝这天大的喜事,更多的是承谢神灵的保佑,村里人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帮跳大神的半仙们,这些半仙们穿着花哩胡哨的布条衣裙,胸前围哗哗作响的铃铛。一个个赤裸着上身,赤裸着肚脐眼。他们头上戴着粮仓似帽子。帽子上写着庆祝五谷丰登的烫金字。一边扭动着丰胰的臀部,一边围着山丘一样的谷堆,跳着稀奇古怪的舞蹈。咋看,就象电影里哪个部落里的酋长。人们就赶会场似的争相观看,就这样,南庄整个闹腾了三天三夜。 从此,南庄的人不论大人小孩,一个个都趾高气昂,就连南庄那个长年卧病的瘸子在散步时放了个屁都震得山响。 相反,平日堪称富裕的田庄那年几欲绝收。田庄的人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家家死气沉沉的就像被驴踢死了亲爹。就在那几日,有几户平日被贫困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家忽然在一夜之间作了一个非常果断的决定:他们要搬家,搬到那个有神灵护佑的南庄。我爷爷就是其中一个。 我三姑的婆姨的亲家是南庄的村长,那天爷爷拎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叩响了村长家的门,村长略作了一番沉思,然后说后山老虎屁股边有一处空地,如果你不怕拂了老虎屁股,就搬那里住吧!爷爷满心感激地:那成那成,老虎屁股是很好的靠山、很好的靠山!不久我们家就在老虎屁股旁边小心奕奕地盖了一处泥坯与山石混合的院落,直到现在旧址依在。 翌日南庄村长的舅老倌在田庄也耐不住性子,他看到村上的人们都在虎视眈眈觑着那块宝地,于是便找了风水先生,他看上了老虎头边那块宝地,风水先生说姓田的一旦在老虎头上造了房,正应了田中老虎头上的王字,还美其名曰“独占鳌头”。于是姓田的舅老倌死缠活赖硬是让村长放倒了长在老虎嘴边的三棵黄楝树。那黄楝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总之几代人都看着它一直长在那里,村中的长者说,那是老虎的胡须,一般人不能近前的,据说那棵最小的黄楝树放倒后套了八头水牛都没拉动,后来锯了树头,砍了枝桠,又赶来村里最后一头水牛,真正费了九牛之力才将它运出虎嘴。 不几日,南庄所有的空地都被田庄人托亲靠友的几欲占尽,一时投不了亲靠不了友的则气急败坏地一个个咬牙切齿,只可惜了那一处处人去屋空的院落,顿时没了人气,显得一片狼籍,往昔清冷的南庄从此沉浸在人声鼎腾之中。 但不久村长就犯了愁:南庄一时之间人多地少,长此下去粮食恐怕将会吃紧。村长后悔了,只恨那时凭了一时之爽竟作了令南庄人犯窘的事,今后又该怎样扭转局面呢?他茶不思饭不想闷闷不乐起来。 这天正当他愁眉不展地在村头转悠想着怎么能使全村的人摆脱面临的危机时,忽见一风水先生模样的人口中念念有辞:好地,好地,前为龙后为虎,有龙虎之威相协,今后此村不可限量啊!村长一听,忙请至家中宾客相待,席间村长毫不隐讳地说此村确是一块风水宝地,并得到了神灵的庇佑,但犯愁的是现在村中人多地少,望先生指条明路,好让村民不打饥荒。 风水先生略作沉思,说有一妙方能使此村今后每亩地均收二百四十石,只不知你们能否能采纳我的建议?村长一听大喜忙问是何妙方?那人立即引村长来到进村的龙脉山脚,说如果在此开渠引水,秋播小麦夏种稻岂不两季双收?村长听罢仿佛受了仙人点化般立即招集村民,在风水先生的指引下荷锄挑担干了起来。 说也奇怪,那条被称为龙脉的山脊,人们从日出动工,直到日落收锄,但第二天再去时,却已完好无损地依然象不曾有被开凿的一般,大家都说奇了。风水先生大手一挥,命村民挑灯夜战,招来邻村村民帮忙,瞬间马灯高照,人欢马叫,好一派团结奋进的景象。朴实的南庄村民想着明年将有二百四十石的收成,不由一个个精神焕发,别有一番惊天泣鬼神的壮举。就在天将放亮时分,龙脉终于被凿开。就在此时,天空忽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雨水泼在被凿开的渠沟,立时一片彤红,人们不禁异口同声大叫:血,血……惊惶之际,忙找风水先生,却没了那人的踪影。 南庄的风水破了!人们大呼上当。 也就是从那时起,不但每亩地依然收了四五石,就连祸事也一连串发生。 首先是那拔了老虎胡须占了虎头宝地的村的舅老倌,在一次上山打柴时从山上摔落下来摔断了腿,虽经多方医治最终落下一条腿逐渐萎缩的后遗症。其二就是南庄里所有的南姓人家两年之内几欲死绝,就在那断了龙脉的山脊梁上,一字排开差不多都是南姓家族的坟穴,剩下几个命长的却是非憨即傻,只一个精明的后生在一夜之间竟忽然发狂,手里拎着把菜刀,到处喊着要杀人。再后来就是从田庄迁移过去的村民,过着食不裹腹的日子,有的干脆又回到田庄,但怪事又发生了:头天晚上明明睡在阁楼上,第二天一觉醒来却发现好端端地躺在楼下堂屋地上,如果当夜是睡在堂屋地上的,次日醒来却满口白哗哗的奶水,你说怪不怪?于是转回家门的田庄人又都屁滚尿流地逃回南庄,嘴里直喊有鬼、有鬼…… 近来,有点儿能耐的南庄人差不多都外出掏金去了,剩下那些老弱病残的实在动弹不得,才不得已仍然留守在那已坏死的风水宝地,感叹着人生的祸福无常。那破败的房屋至今无人再去修蟮,只有那些闲着无聊的鸡们,停在漏洞百出的屋顶,一边觅着虫子一边不停地鸣叫:呜呜,还是一样的呀……还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