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虎初生的时候,父亲是个跑摊匠,靠耍些拳脚、卖点狗皮膏药为生。后来洪父厌倦了流荡的生活,便在村子里开馆授徒,自称是少林俗家弟子,内外皆精。其时经济未起,普通的农家连孩子书学费都需东拼西凑,哪有闲钱让孩子学这些唬人的玩意儿?偶有镇上的纨绔子弟报名,也终因受不得摔打之苦痛,三五日便作鸟兽散。
眼见门可罗雀,洪父索性趁改革新兴、各色行业此长彼消、各式纷争风起云涌的当儿,干起了代收欠款,替人看场及调纠纷的勾当。凭着一身的横肉和跑摊时练出的口皮子,洪父在各种老板和各色官员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一时间风光无限,终成镇上一霸。
自洪虎懂事起,无论冬夏、晴雨,总是天刚亮就被洪父用棍棒敲起,一同在院坝里耍拳脚、练内气。数年下来,洪虎也摔打得筋强骨壮,拳脚伸展得呼呼生风。同时练成的,还有洪虎自小耳濡目染的一身痞性。
小学五年级时,洪虎便开始和村校里投合的同学躲在山坳里拜把子、抽烟,同村子上和学校里里霸横的孩子用拳脚论理。上了镇初中,洪虎更是变本加厉,公然地拉帮结伙、打架斗殴,半天半天地旷课去外校滋事、在社会游荡。学校多次处分和家访。洪父倒也略明事理,一见有老师上门,不问缘由,抓过洪虎先就一阵拳脚,再向老师赔笑:又麻烦老师了……
如此几番,竟再无老师敢上门。
然而洪虎之痞有一好,绝不无故逼挟、欺凌弱小。相反,洪虎仗义,能抱不平。但凡有相识的同学受了冤屈,找上洪虎,洪虎概不推托。一旦和主事人对质清楚、是非分明,无论事有多难,定能讨出个公道。所以洪虎虽痞,在同学中却颇受拥戴。
学校毕竟是学校。初二下半期,洪虎终因屡教不改、影响极坏而被勒令退学。洪虎也不留连,收拾了一概用具径自而去。至夜暮回家,被洪父一个巴掌劈在地上:狗日的不学好。老子以后不管你鬼儿子了。
自此洪虎果然再无拘束。上午在家蒙头大睡,下午展转于各茶店呼朋引伴,夜间则流恋在舞厅热情奔放,又或者在某酒馆恣意酣醉。自然,其间大大小小的争斗、厮杀,不计其数。
十八岁的时候,洪虎在镇上已是声名大噪,老社会尚且礼让三分,同辈或新秀者更是五体投地。其时洪虎出落得俊朗,眉宇间英姿勃发。又兼素来在社会中享有仗义、率直的美名,竟让广大青年男女甚至校园里的少男少女皆以能一睹洪虎的风采为快。传闻有一次洪虎去镇高中校为某旧时同学解难,适逢课间,学生们各得其乐。当洪虎从校操场穿越而过的时候,有人惊呼:看,洪虎。喧嚷的校园顿时鸦雀无声,原本人影稀少的教学楼各楼层走廊立时人头撺动,争相排挤。直到洪虎的身影将出校门,才有胆大的女生失声尖叫并大挥了纤手:洪哥,洪哥!
说来也怪,自从洪虎声名大噪,村子里宵小竟日渐减少,以往时常出现的夜窃风波再无听闻。
洪虎在镇上有一哥们,叫向军。二人自惺惺相惜起便荣辱与共。某日深夜,洪虎和向军在一酒馆淋漓饮论。至酣处,二人说话边开始大了。向军问:你真的从小练武?洪虎把胸脯拍得叭叭作响:当然不是吹的,没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向军啧啧几声,又问:听说洪伯伯能气功,教你没有?洪虎哈哈大笑:我是他独儿,他那点道行不教我教谁?向军有些不屑:你娃卵黄都没干透,也能气功?——不信。洪虎“忽”地站起来,摇了两摇,撩开上衣,露出独腹,略一鼓,肌肉便虬结起来。洪虎“邦邦”地捶了腹部两拳说:刀枪不入呢。向军也摇晃地站起来,近前,伸手按了按:是有点硬。当真刀枪不入?洪虎点头:当真不入。向军转手从腰后的皮带里抽出一把约10公分长的尖刀说:要试试才知道是不是真的。洪虎挺了挺腹:让你见识。便吐出一口酒气,又细细纳了一口,腰马稍沉,用劲外鼓。向军握紧刀柄,虚刺了几下,说:试了……往前一推。恍惚中不知深浅,但听扑一声轻响。向军忙回手抽刀,举眼下一晃,有少许鲜血顺槽缓淌。再看洪虎,腹仅一点红印,似无伤痕。
洪虎不知疼痛,却顿时颓然,喝骂:狗日的老头子不教好。今天算扫兴了,回去让他再教过。不顾向军,踉跄而去。
第二天天至晌午,洪母照例在洪虎门外唤儿午饭。拍打了半晌门,竟无回应。洪母推门,看见洪虎抱腹蜷缩在床角,动静全无。近前一推,已僵冷多时。
经法医检验,洪虎为腹腔内淌积淤血过多致死。死者伤在腹部,系一种三棱刀所刺,深九公分半。该刀刃呈三棱,刺人后创口极小且皮肉内敛,若刺、抽快速,则无血外流或仅少量渗出。
洪家出葬那天,场面空前鼎盛。除有十数部轿车前来祭奠外,社会男女青年献花致哀者不计其数。更有奇者,竟有两百多校园少男少女在灵前垂泪不止。
就在盖棺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洪父突然横肘扫去灵桌的遗像和香烛,瞠目指着棺中怒骂:狗日的,老子叫你不学好。老子就当从来没有过你鬼儿子。
骂毕,手扶棺木徐徐蹲下,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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