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歪是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的。

　　老歪下葬那天，我和老赵很早就去了，很晚才回来。回来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想这应该很正常。

　　只是后来，我发现老赵有点不对劲。上班的缝隙，老赵不再像以往那样不时坐在我对面的那张空椅子上跟我讲黄色笑话。我发现老赵一有时间就钻进一块钻头厚的书里仔细琢磨起来。老赵上厕所也捧着这本书，一蹲就是半个小时。老赵他严重贫血，刚开始那几次，我总以为他晕倒在厕所里了。我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啊？老赵却一脸神秘地抱着那本书背过身去不让我们看。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本合订本的哲学书。我笑着对老赵说，你小子真行啊，研究起哲学来了。老赵听了不高兴，直拿眼瞪我。

　　一个月后，我看见老赵上班的时候经常发呆。老赵发一会儿呆就立刻从抽屉里搬出那块“砖头”胡乱翻起来，好象在寻找什么。老赵把书放回去时，我又看见他神秘地笑了。后来老赵不再那么勤奋看书了。老赵总是骑在我对面那张空椅上跟我说一些关于死的问题。老赵说，老歪真可怜，没一点准备，死得太突然了。老赵说这话时，两弯眉毛紧拧在一起，像在打架。一天老赵突然对我说他一定要八十岁大寿那天晚上死。老赵说这话时满脸笑容，脸上的皱纹开会似地聚在一起笑弯了腰。我说，这哪能由你说了算，阎王爷要明天捉你去，你还敢不去？说完这句话时，我低头发现老赵整个身子蜷缩着直打哆嗦。我赶紧饶着桌子跑过去把他扶起来。老赵像一条冬眠的蛇一样触摸到一点温暖便立刻恢复了原样。不一会儿，我就看见老赵游回到他那张破旧的椅子上去了。老赵咳嗽了一声，椅子仿佛也跟着颤动起来，一摇一摆地。

　　几个星期后，省日报刊发了市长因私吞巨款下个月２１号将执行枪决的消息。老赵撕着那张报纸盯了好久后来又一脸疑惑地跑来问我市长到底什么时候枪决。我说你不认识字啊，报纸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老赵说，报纸上怎么不说市长２１号哪个小时哪分钟执行枪决呢？我摸了摸老赵的额头说，你没发烧啊。你才发烧了呢。老赵又拿眼瞪我。年底时，单位里列行两年一次的身体大检查。老赵意外地查出患有隐性晚期肝癌。这样的结果不由不让人感到疼痛。

　　去医院看老赵，有人在时，老赵就安静地躺在床上。只是当屋子里只剩我一人时，老赵的表情却把我吓了一跳。老赵像小孩一样拽着我的胳膊不停问我他到底什么时候死。老赵吞吐着说，他们都瞒着我，林子，你告诉我吧。我望着老赵枯井一般的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老赵又说，林子，我和你交情好不好？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老赵说，那你快告诉我。我不敢多说，只笑着说，老赵，你竟瞎想，你命长着呢！我还等着和你一起下象棋呢！

　　几天后，老赵他女人在电话里说老赵已经知道了一切情况。我没说什么，我觉得这是迟早的事情。老赵他女人抽噎着说完就挂了。

　　第二次去医院时，老赵不再问我他到底什么时候死了。临走时，老赵却又拽着我的胳膊说，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半年。我看见老赵话说到这里竟笑起来。要是知道我具体在哪一天死就好了。老赵说完脸就阴了下来，像极了那天的天气。

　　第三次去医院时，我发现老赵很高兴。老赵拉着我的手问了我好多单位上的事情。后来老赵叫我猜猜他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我心里有点琢磨不透。老赵看着一脸僵硬的我说，我终于知道我哪一天死了。老赵说完竟又神秘地笑起来。生死由命，一个人怎么能掌握自己的生死？老赵的笑让我感到一些蹊跷。

　　次日，刚吃完晚饭，电话里老赵他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告诉我老赵他死了。老赵他昨天不是还好好地吗？我冲着电话大声喊，我有点不相信，怎么会这么快呢。老赵他女人说，老赵他是割腕自杀的，血流了一地。

　　老赵他没留下什么吗？

　　留了一张纸，纸上写着“请记住，我死于凌晨３点４５分４７秒”。老赵他女人在电话里呜咽着说。

　　放下电话，我忽然想起老赵那天那诡秘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