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拿张高中文凭回了山里。家里为我读书已负债累累,大学是不能读的。
晚上,娘把我用过的书本捆了塞进床底,我的读书生涯就结束了。爹坐在门槛,吧嗒地吸着旱烟。爹叫我也坐在门槛,卷了支喇叭筒给我。我知道,接下来我就得自己养自己了。
喇叭筒呛得我泪流满面,我强忍着把它吸下。爹默坐了会,磕磕烟杆就回了屋。
山里人靠卖力气吃饭,我们那树多,娃儿六七岁就随爹娘上山,姑娘妇女都能扛能挑,不比男子差。第二天,我强打精神随爹上山伐木。
伐木多凭的是体力,身体要强,肩膀要硬。我读书时住宿,很久没干这样的活,半天下来,肩膀就疼了。别人都是老手,脚下生风。我不行,腿下打颤,动作别扭。我知道,自己只能算半个工。
伐木生活很简单,一天三顿,都是干饭;不盘灶,用泥土石块搭成矮瓮,煮一黑锅青菜虾米就着吃。大伙蹲着吃,饭也不怎么嚼,在嘴里打个滚就进肚里,午休前说些村里赵寡妇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晚上大伙跳进溪里洗汗臭,我浑身红肿,碰不得水,就在岸边擦擦。
其中的辛苦自是不必说。扛木衣服肩膀处最易破,旧衣新托肩,不管男女,都赤脚穿破军鞋上山。
一天傍晚,收了工,我扛完最后一趟树干,草草地扔上树堆。没想到,木桶反弹回来重重地砸在我腿上,剧烈的疼痛使我顿觉眼前一片黑,失去了知觉。
为了省钱,我早点出了院,在家里躺了近一个月。这次意外,不但把我伐木的钱赔了进去,家底也耗得差不多了。
我想腿好后,伐木是不能去的,可要养活自己就得找事做。我和爹几经商量说要种果地。
爹向亲戚开口借钱时一定不好受,可为了儿子他还是借到了些钱。
我瘸着腿,用爹借的钱在自家山开荒,挖坑时娘也来帮忙。过年别人在玩,我就到田里捡牛粪挑稻草给土加肥,牛粪看上去干的,沉得可不轻。开春忙种树播种,我还在上山搭棚养了家畜家禽。这些事说起来简单,做得可没那么容易。没什么经验,大半是娘帮手的。
来年的夏天,已略有所获,西瓜和猪都卖了个好价钱,别提多高兴了。
可不想,六月过度劳作,旧病复发,我再次躺进了医院。自然觉得一切辛苦都白费,心灰意冷。
躺在床上,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看我这样,娘唉声叹气的,就悄悄地躲出去。这让我想起了史铁生《秋天的怀念》
——要好好儿活。
经过一段修养,我又回到果园,打起了长久战。
那晚,我默坐在门槛抚摸着手上的厚茧和伤痕,血汗的付出慢慢有了回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爹磕磕烟杆过来,也坐在门槛,卷了支喇叭给我。默坐了会,对我说:“你也该成家了。”
我已习惯呛人的味道,抽烟的那一刻起就不再需要任何人来安慰我了。但那晚,透过迷迷烟雾,我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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