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旺财一个人在品着二锅头的烈劲。
村头,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凤凰岭的村民们正在庆贺新修的水泥路通行。
那鞭炮声,既是为那条新修水泥路的,更是送给出资修路的人旺财的。但旺财不愿出去接受乡邻的感恩,就一个人躲在家里品他心爱的二锅头的烈劲。旺财觉得为村民们修一条路,是应当的,是他作为成功企业家应该做的,更何况自己家早年还颇受乡邻们的惠济呢。
旺财的祖辈都是凤凰岭的村民。还没有搞农田承包时,旺财和六个姊妹都靠父母每年的几千个工分度日子。因为孩子多,能吃不能干,每年到青黄不接时,旺财家的粮口袋就早早地瘪了下去。十几只饥饿的眼睛,逼的父亲夹着口袋在族里长辈的引领下,挨家挨户地去“打把食”。那年头,每家从队里分得的粮食都仅够自己填饱肚皮,谁家都没有多余的。可看到那七张小嘴饥饿的样子,就东家给一碗,西家添一瓢的,到晚上时父亲总能扛回来一满口袋的谷子。
日子周而复始地过着。旺财长到十八岁时,就一个人到城里打工闯荡了。
想到打工,旺财一仰头,灌了自己一大杯二锅头。酒精的力量让他眼前出现了十几年前在城里打工的日子。
旺财外出打工的那年月,人们还活在“铁饭碗”里。那些吃着皇粮的主儿,从不把他一个乡下愣小子放在眼里。城里人都像防贼似的防他,而且还当面背后地喊他乡巴佬。
旺财狠狠心,花了几个月的工钱买了套城里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可那些人还是处处防着他,还是人前人后喊他乡巴佬。
旺财回到了凤凰岭,他受不了城里人的歧视。旺财暗暗发誓,这辈子要成为城里人。
旺财腰包鼓起来,也只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那时,乡里搞“康居工程”,旺财瞅着搞砖厂是条财路,就拿出自己打工的家当,承包了村里的砖厂。不想,没几年,旺财就成了附近几个砖厂的老板,肚子里有了油,人也成了县里数一数二的企业家。
“今天,我们能走在平坦宽阔的水泥路上,要感谢我们的农民企业家旺财先生……”听得出这是村长在用高音喇叭发言呢。那话当然都是些很让旺财受用的,但旺财却听得那农民二字格外刺耳。
旺财呷了一口酒。
前天,县里组织了企业家座谈会。介绍到旺财时,那声音甜甜的满脸笑容可掬的司仪小姐就大声地说:“这位是农民企业家旺财先生!”旺财当时就觉得她是故意把“农民”两个字说得重重的,好让在座的企业家们能更清楚地知道他旺财只是个农民。
其实,有了钱的旺财,也曾经为自己成为城里人努力过。他听说只要在城里有了住房,有固定收入,就能拥有城里户口。他在县城最豪华的一个小区里置了一套房子。但社区居委会的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好像故意跟旺财过不去,总是张口闭口叫他乡下来的。
旺财在城里住了不到半年就又回到了凤凰岭的旧家。这下他彻底死了心,自己永远只能是个农民了。
农民就农民吧,他妈的,农民怎么啦,没有农民,你们城里人都得喝西北风!
可旺财清楚地记得他去喝县工业局吴局长娶儿媳喜酒的情景。那天,旺财上了两万元的礼金。自然,那日的旺财格外受局长的优待。酒席上,他被安排到贵宾桌。那里就座的都是各地的头头们。介绍到旺财时,局长迟疑了一下,随即说:“这是下面镇里的副镇长。”那桌,旺财的“副镇长”是最小的官。那天,他旺财也只有敬别人酒的份儿了。
他妈的,官大有什么了不起。旺财又灌了自己一大杯。酒精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头越来越轻了。
“爸,我回来了!”县城读高中的儿子打断了旺财的思绪。看到已经高出自己一头的儿子。旺财忽然开口:“离农,给爸争口气,考上大学。别像爸永远只是个农民。”
儿子莫名其妙,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爸爸。旺财此时却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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