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飞的雪花簌簌落在地上,既而化成了雪水,使得路面泥泞湿滑很不好走。奶奶颠着三寸金莲由狗儿搀扶着,在这湿滑的泥路上小心地挪着。
那年,奶奶66岁,狗儿16岁,个头却要高出奶奶好多了。
祖孙俩要到大队院里去照相。因为听队长说,要办什么身份证,挺重要的。
路上,有好多贪玩的孩子,他们一会儿放着鞭炮,一会儿在雪幕中跑着,笑声和鞭炮声似乎弥漫了整个天空;也有像狗儿这样的半大小伙子,个个穿着喇叭裤,在雪中踱着,虽然裤腿上沾了好多泥浆,但依然风度潇洒。
奶奶说,还要什么“身份证”呀,俺狗儿就是我的身份。
没有身份证,可出不了远门。狗儿说。
雪还在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上已沾满了雪花。狗儿忙脱下笼袄的褂子,用双手撑开,高高地悬在奶奶的头顶上。
这傻孩子,就知道疼奶奶。路上的人不时传来这样的嘘叹。
狗儿怎么会不疼奶奶呢?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
狗儿从小没喝过一口奶,是喝着奶奶的唾液长大的——一年四季里,奶奶将烤地瓜、烤土豆、花生等物细细地在嘴里嚼着,直到成细糊状;再像老鸟喂小鸟那样口对口喂着他。
三岁上,他头上生满了疮,没有了一根头发。那时正是三伏天,看看满头的脓血就恶心,不用说那腥臭味了。奶奶一天六遍用盐水洗,还寻来好多偏方给他整治。就说用梅豆叶涂抹偏方吧,奶奶几乎摘净村里所有的梅豆叶子;邻居们说,天天能听到老太太用蒜臼子捣梅豆叶的声音。
去大队院要经过一座石板桥,桥面很窄,勉强能过去两个人并排的人。今天桥面满是雪水,若搀扶奶奶过去,奶奶的脚就会踏在没有栏杆的桥板边上!狗儿不由分说,弯下腰去,轻轻背起了并不沉重的奶奶。
雪花依然飘着,可暖暖的空气顷刻就融化了它那冰冷的六角面孔。
大队院里挤满了人,派出所户籍员不厌其烦向人们解释着——
咱办的这叫身份证,是我们今后外出打工或办什么事的一个凭证;请大家在这里登个记,报出你的姓名、出生年月,再到那边去照相……
狗儿搀扶着奶奶在人群中耐心地等着,不时地给奶奶揉揉手和脸。
终于等到该这祖孙俩照相了。
叫什么?
蒋刘氏。
哪年生?
1921年7月28日。狗儿抢先替奶奶说。
这孩子满不满16岁?
满。奶奶说。
叫什么?
蒋刘生。
哪年生?
1971年腊月初一,是我报的户口。奶奶抢着说。
他的父母姓名?
祖孙俩一时语塞。
旁边的老会计忙给户籍员打着手势,示意让祖孙俩先进去照相。户籍员也只好这样做了。
等祖孙俩照完相,再次蹒跚在雪幕中,老会计才说了句——
那孩子是那孤寡婆子16年前的这时候,在雪地里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