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要读高小了,高小在距我家五里外的镇上。这就意味着姐姐早晚不能再放牛了,可是牛还得有人放。牛是农家的脚力。
开学的前一天,姐姐在父亲的授意下,将牛绳和牛竹条郑重地交给我。姐姐说,弟,这牛,鼻子拧,发起狂吓人,扯不住。不过,每年只发次把,要千万注意。
那牛不是水牛是黄牛,毛色却是一身油亮油亮的黑,无一根杂毛。姐姐叫它小黑,我也跟着叫小黑。小黑身架子比村里任何一头黄牛大,可是它的胯档里吊着的却是一个蔫蔫的荷包袋,原来是骟黄牯。按说,骟黄牛应该比较温顺。小黑却不,它顽皮捣蛋哪样不缺,又好斗狠,若遇见面生的黄牯,不管三七二十一它都要与之争斗较量一番,而且不分出个伯仲来还绝不罢休。为此,村里人都说小黑是未骟到位的夹板黄牯。小黑还会耍小心眼。譬如我好心好意地牵着它去消受某条田埂或土坎上茂盛的草,可是只要我稍不留意而放松了牛绳,它就会冷不防地顺势用它那粗糙的舌头卷上几口庄稼。害得我当晚不是吃父亲的栗壳子就是挨母亲的咒骂,因为庄稼户主一瞧牛蹄印就知道是我家的骟黄牯干的好事。
村前有条小河,河边有块不大不小的绿地,大家都管它叫江坪。江坪的特点是,遭遇洪水准会淹没,洪水退后不几日就会长成一片绿油油的草坪。春夏之时,那儿是牧童们非常看好的场所,都喜欢把牛赶到那里去放牧。夕阳斜照,牛儿散在各处悠闲地啃着青草,牧童们三五成群,或相互追逐着,或聚在河边比赛着打水漂。那真是一幅绝妙的人间水墨画,画里面有我与我家的小黑。
突然,牛群里发出一阵骚动。我回头一望,原来是我家小黑正在紧紧追赶邻村一头小黄牝牛。黄牝牛的牧童害怕自己的牛受到伤害,只见他飞快地捡起石子雨点般地朝着小黑身上掷去,嘴里还不时地念叨着:打死你,打死你黑木炭!然而,此时的小黑就像着了魔似的,不顾一切地尾追着,任凭石子不时地落在身上,甚至连我的大声呵斥也置若罔闻。追了一段时间,小黄牝牛不知是累了还是故意停了下来。这对小黑来说是诱惑也是绝妙的机会,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它一个鱼跃,便爬上了小黄牝的背上。立马,江坪上空响起“快来看哟,牛爬背了”的童声。
这时,小黄牝牛的牧童抢先赶到现场,他生怕高大的小黑压垮娇嫩的小黄,便抡起竹稍条猛往小黑身上乱抽,可是小黑依然无所畏惧地骑在小黄牝的身上忙乎。当我赶到现场时,小黑已沮丧地躲在一旁舔舐伤口,而小黄牝却在幽怨地望望小黑又望望余怒未息的小牧童。望着小黑背上隆起的竹条印痕,我真想抡起竹稍条还以颜色,可我想到是小黑的不对,只好放弃了,只恶狠狠地瞪了邻村牧童一眼,便牵着小黑离开了。小黑临离去时,朝着小黄发出一声长长的“哞”,可是那小黄没有回应,一定是还在抱怨小黑的表现不称牛意。小黑又一次回头朝着小黄叫了一声,当确认小黄牝对它不感兴趣后,它才没精打采地跟着我往村里走去。落日的余晖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渐渐地,小黑与我熟了,不再那么顽皮。它似乎还与我达成了一种默契,不到村初小放学的时候,绝不发出那讨厌的催牧的叫声,当它在野外吃饱喝足之后,还会自己走回家去。我也渐渐地对它有了好感,喂养得更勤。村里大人都当着自己孩子面夸我把牛喂得骠肥体壮的,让我好有面子。然而,第二年春天,它却制造了一件让我大丢面子的事。那是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蜜蜂在田头的油菜花丛中愉快地唱着歌儿。我刚把它牵出牛栏,它却突然猛力挣脱了我手中的牛绳,撒腿疯狂地跑了起来,尾巴竖起像一竿旗子。我大声吆喝着却无济于事。我紧紧地追赶着,可距离却越落越远。我急得哭了起来,边哭边追,同伴们也傻眼了。好在田头有许多大人在干活,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抄着扁担或锄头,有的断路,有的大声吆喝,父亲也及时赶了来,才把它制服。
到家后,我气得举起牛栏杠要狠狠地揍它,却被父亲拦住了。父亲喃喃地说,这畜牲,好记性。父亲说完还丢给它一大把青草。我不解问父亲,父亲摸着脑袋说,那年骟它好象也是这个油菜花开的日子。我听罢一怔,牛栏杠“咚”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后来读清史,读到老佛爷的宠信阉人安德海被山东巡抚丁宝桢一奏章就人头落地,感觉安德海真可悲,还不如我家那头骟黄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