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间一座寻常的小屋里,住着一对夫妻,他们已结婚多年,儿女都长大自立了。自然的,这般年纪了,没有激情,没有浪漫,似乎爱情已离他们远去。他们每天都在磕磕碰碰中打发着时光。男的要出门,女的总是要亲自检查其穿戴整齐了没有,并问了又问该带的东西都带好了吗?要是该回家的时候没有到家,便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催问。最让男的受不了的是,他想睡个懒觉也不可能,只要睡过头了三分钟,她一定站在床前一遍又一遍将他唤醒,好不罗嗦地问他哪儿不舒服了,接下来便非拽着他去看医生不可。所以,男人就觉得烦,每次女人再唠叨这些的时候,他就撒气,就发火,女人就回嘴,就顶撞,磕碰就开始。几乎天天如此。
主宰万物的上帝知道后,武断地认为这对夫妻不适宜再在一起了,便决定将他们分开,让他们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上帝说到做到。有一天,男的突然一病不起,病得不省人事。只有奄奄一息的一口气。女的连忙把他送进医院,对医生说,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她的丈夫救好。她不敢设想,失去他,她还能不能活下去——这念头是从来没有过的深刻——女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护在病床之前,茶饭不思,整日整夜以泪洗面。她不停地柔声呼唤着男人的名字,可是男人却毫无知觉,女人更是痛不欲生。
这一切又让上帝知道了,使他很受感动,可是就如谁都能将生米煮成熟饭,却谁也无力将熟饭变回生米一样,上帝对他造成的事实也无回天之力。最多只能在其他方面作一些补偿。上帝决定补偿,于是,正悲痛欲绝的女人听到了敲门声。她起身离开病床,深情款款地注视了男人好一会儿后,跟着上帝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我是上帝,我能让你的丈夫活过来,但是……”
“只要他能活过来,什么代价都行。”
第二天,男人就跟从来没病过一样,自己走着出院了。一只温顺的小猫咪紧跟着他进了家门,可是他怎么也打听不到妻子的下落。
男人的身体是康复如初了,但他一点儿快乐不起来,成天愁眉不展,常常坐在门口发呆,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没有了女人的唠叨,心里总不是滋味。这时候,那只跟着他回来的小猫咪总是在他脚前绕来绕去,“喵喵喵”地叫个不休。让男人凭添了十分烦躁,于是他就拿它出气,拧它、打它、踢它、摔它。然而,猫咪一点儿反抗也没有,不象那无影无踪消失了的女人,他一开口她就回嘴,就顶撞。猫咪不会说话呀!这一来,男人愈加怀念他和女人吵过、嚷过、骂过之后 的感觉 和有人回嘴顶撞的滋味,更加两眼发呆。
“上帝啊,你将我的冤家弄到哪儿去了?”有一天,男人疯了似的呼喊起来。
“你的女人就是时时刻刻围绕着你的那只猫咪。”话音刚落,上帝 忽然出现在男人的面前。
“她怎么会成了一只猫咪?”男人问。
“为了你。”上帝回答他。
“不!你让她马上变回人样来。”男人竟然不顾跟上帝讲话的语气。
“那么,你愿意付出如她一般的代价吗?”
“愿意!不过,等等。她能知道我就在她的跟前吗?而不象我那样日夜被思念煎熬,惶惶不可终日。”
“不能。”
“能,你一定能,你是上帝啊!”
上帝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他忽然感到在这对普通又普通的夫妻面前,自己实在是太渺小,太渺小了:“我原想让你们有一方是全美的,说真的,两全其美我实在无法做到了。”好一会儿后,上帝终于缓缓地继续说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们的心还能相通。那就是双方共同承受苦难,双方都有一些欠缺。”
立时,男人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背后传来他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快搀我一把,我不能行走啊。”
此后,人们便常常看到瞎子男人搀扶着跛足女人,跛足女人向瞎子男人述说着坎坷拐弯,相互合二为一前进的一对夫妻。而天地间的那座寻常小屋里,又经常传出吵吵嚷嚷,磕磕碰碰的声音。女的依然爱唠叨,男的依然爱发火,唠叨完了,火发尽后,又都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
然而,上帝虽然听到了这话,却不想让他们死去,即使是同年同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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