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大牛、小山和我,我们三个最为要好,经常是形影不离,不上学了,便在村里瞎转悠,撵鸡打狗,变着法儿寻开心。
是在1984年我们上小学一年级时那年暑假的一个午后,那个换货老汉推着他的独轮车又出现在了我们村口。他一声接一声慢条斯理地吆喝着:换货咧——烂套子烂铁烂鞋——换娃娃哨哩——
闻声,我们三个走了过去。头顶树梢上的知了正“知了知了”地聒噪着。“娃娃哨咋换?”大牛望着换货老汉,眨巴着眼睛问。
“一双鞋一个。”说完,换货老汉从货箱里拿出一个公鸡样的娃娃哨,凑在嘴边,吹了起来,哨音清脆响亮。最令人称奇的是,那哨音里还夹带着一串串的水音,一颤一颤的,像是从那换货老汉肚里发出来似的。
“你等着,我去拿鞋。”大牛一溜烟地跑开了。过了片刻,大牛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双黄胶鞋。
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毒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发烫。大牛、我和小山都只穿一条小裤头赤脚走在村外的山路上。大牛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嘴里的娃娃哨音盖过了枝桠上的知了声。那泥捏的烧制而成的黑红色的娃娃哨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一晃一晃的,刺得人眼花。我和小山肩上各扛一杆知了网,懒洋洋地落在后头。
天快傍晚时,我们三个满载而归,大概套了有近百只知了,用细铁丝穿起来拎在手里,大摇大摆地朝村里走去。
大牛依然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那娃娃哨发出的水音,撩拨得我心里一漾一漾的。“大牛,”我说,“让我吹一下嘛。”
“就是就是。也让我吹吹。”小山眼巴巴地望着大牛说。
大牛低头思忖了一下,说:“一人只准吹三分钟。”边说边从嘴里取下娃娃哨,塞到了我手里,“我数到180下,你就得还我。”
第二天,我们三个又相约去河沟里摸鱼。走在半道上,我猛地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儿,就扭脸问大牛:“咦,你的娃娃哨哩?”大牛迟疑了一下,说:“让我娘一脚给踩碎了。”
“咋回事儿么?”小山问。
大牛狠狠地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说:“那双黄胶鞋我爹正穿着哩……”我和小山就笑。小山几乎笑岔气去。
笑够了,一时间,我们三个沉默了下来。到路边寻了个树阴,我们三个坐了下来。小山说赶哪天那个换货老汉来了,我们再换一个不就得了。大牛就说那换也该你俩换了。我可不敢再换了,我娘打人狠得很!
我瞅了瞅大牛,又瞅了瞅小山,说我给咱换!换三个,一人一个!
过了几天,那换货老汉推着他的独轮车又出现在了我们村口,一声长似一声地吆喝着:换货咧——烂套子烂铁烂鞋——换娃娃哨哩——
闻声,我们三个又围了上去。我冲那换货老汉说:“你等一会儿,我回家去拿东西换。”换货老汉笑了笑,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一人送你们一个!”
我们三个瞪大了眼睛,一时怔在了那里。“不过嘛,现在货箱里转了好几个村就只剩下一个了,还是个没带水音的。如果你们真想要,就让这个大个子——”换货老汉手指着大牛说,“让他跟我回去拿。路也不远,翻过一道梁就到了。”
我和小山听罢换货老汉的话,噌地目光齐刷刷地向大牛投了过去,向他要注意。大牛低头想了想,霍地抬眼说:“行。去就去。顺便还能去我外婆家逛一圈呢。”
“你俩给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去我外婆家了,明天回来。”说完,大牛屁颠屁颠地跟着那换货老汉走出村口,爬上通往后山的小路,拐过一个山崖,很快就消失在了我和小山的视线里。
第二天,我和小山早早就在村口等着,等着大牛和我们的娃娃哨。树上的叶子一动不动,枝桠间的知了歇斯底里地叫着。可直到天擦黑也没见大牛的影子。大牛爹娘急了,摸黑就朝后山的大牛外婆家赶去。
过了两天,乡派出所的民警在后山的一株老槐树下找到了大牛的尸体。所长跟大牛爹说大牛多半是被人从崖上推下来的。
一个月后,村里的大人说那个换货老汉已经被县公安局抓走了。至于他为什么要祸害大牛,最权威的说法是,文革时大牛的爷爷用猎枪打死了换货老汉唯一的儿子。
大牛死后,他娘就变得疯疯癫癫,满村子乱跑,嘴里叽里咕隆地说她不应该踩碎大牛的那个娃娃哨……
长大后,我爹告诉我说,文革时大牛的爷爷是“炮筒”的小头目;而换货老汉的儿子则是另一个派系“红联”的一个小头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