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嘀,呜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天还没黑,财神老汉就又坐在当院,吹起了他的牛角号。伴随着那悠长的号角声,是跨世纪后的第一场冬雪。
雪纷扬扬地下着,雪花飘落的也是紧一阵,慢一阵。而老汉的号角却吹得不紧不慢,悠远而深长。
整个十六号村,在老汉的号角声中渐渐地睡去。
财神老汉今年六十岁。连鬓络腮胡须,四方阔脸。有两颗大马牙撩出嘴外,眼角的皱纹仿佛是一锤锤,一砧砧凿刻上去的。愁苦的脸,紧蹙的眉,记载着岁月对他的摧残。
老伴前十年,拿了财神老汉多半辈子的积蓄,和村长一起连夜逃离了这村子。
从此,老汉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开始吹他的牛角号。
财神老汉穿一件破旧的羊皮袄,戴一顶老羊皮帽子。后半夜,起大风了。寒风将吹打着他的帽沿子,恨命地抽打他的两颊,从嘴里呵出的气,在帽沿上凝固成沉重的,摔打不去的霜。
风声里,依然隐约地可以听到那号角声。
老汉膝下只有一儿,可这儿子,在母亲出走以后,也跟着一个油工进了城,一边学徒,一边去寻找他的母亲。村里人说,他的生身父亲是村长。
风住了,号角声仍在村子的上空游荡着。
财神老汉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日子。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汉所在的十六号村,有一多半人是靠上山开石头,糊口度日的。
清蓝雾罩,四棱八角的大青山上的石头,是筑基和铺路的绝好材料。城里几乎所有的建筑工程都是用这里的石头。正是这大山上的石头,使得象财神这样的人,可以一辈辈地生存,延续下来。
渐渐模糊的意识里,老汉已经记不清,父亲是怎样用尽了他在这青山脚下,打了一辈石头的积蓄。为他讨来了邻村如花似玉的春桃姑娘做媳妇。
年轻的时候,财神老汉就长得丑。村里人都说他们的结合是藩金莲迫嫁给了武大郎。
那时代,日子过得清苦,春桃虽然觉得他丑,可是,在所有的打石头人当中,老汉是顶尖好手。别人家老喝稀的,他家总可以吃到稠的。所以,日子过的倒也平稳。在老汉的脸上总也可以看到日月星辰的光泽。
随着财神爹咽下的最后一口气。村里又重新选举了村长。新村长的出现,使得财神在家里过着一种看不见晴天的飘散着愁云残雾的日子。
儿子的出生,宣告了财神老汉婚姻的彻底破产。
夜深人静的时候,听着春桃和村长在里屋炕上发出的燕语莺声。老汉,真恨不能用爹留给他的四磅重的打石头的锤子,把村长的脑袋砸个稀烂。可是,他默认了,因为那个嗷嗷待哺的,在襁褓中啼哭的儿子,阻止他这么做。他忍了,一忍就是二十年。
从此,外屋那张拉了破布帘子的,他一躺上去就吱吱呀呀叫个不停的铁床,就成了他永久的栖身之所。
呜嘀,呜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风停了,雪仍在下着,号角声在村子的上空盘旋回响,直吹的这白雪覆盖的小山村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打那以后,只要村长来家里和春桃睡觉,他就坐在院子里吹牛角号,直吹得村长天不亮,就不得不穿了衣服出门。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隔三差五地吹,吹得村里人莫名其妙,后来,村里人都知道了内情,也就显得见怪不怪,任由财神老汉一发而不可收地吹下去。因为那是村长呀。
再后来,或许是财神吹起了瘾,早晨上山前,他要吹;晚上收工回家,他也要吹。他已经不在半乎春桃是不是又跟村长睡觉了,好象根本没有那回事一样。吹过了,他就可以让自己发恨地打石头,让自己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号角声里,吹得村长嫁了三个女儿,娶了两房媳妇。吹得村长把自己半疯半痴瘫痪在床的老婆,象一截腐朽的破棺材板子一样丢在那间烂土窑里,携了春桃,不知了去向,吹得村里的的老少爷们儿,哪一天听不到号角声就睡不了一个安神觉。
财神老汉的牛角号呜呜嘀嘀地吹了一整夜。当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以黎明的姿态,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财神老汉的院子里的时候,声音弱了下去。以致于淹没在清晨里一声声脆响的爆竹声里。
村里人惊奇地以发现在老汉的院中堆起了一个雪人,一个嘴里衔着牛角号的大雪人。那号角仿佛仍在吹响。
呜嘀,呜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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