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是在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才从县电视新闻里知道,新上任的县长姓侯,叫侯子亮。当时,老曹指着电视就说:“嗨!那不是猴子吗?”儿子以为老爷子看花了眼,就笑着说:“爹,你看错了,那不是动物世界,那是县电视新闻。”老曹把眼一瞪:“你个混球,你以为我老眼昏花了,我知道那是新闻,我是说电视里正在讲话的人叫猴子。”儿子说:“那是县长,叫侯子亮。”
老曹说:“我知道他叫侯子亮,我说他的外号叫猴子。”儿子吃惊不小,忙问:“爹,你认识他?”老曹神气地说:“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儿子连忙端起茶壶给爹沏了一杯茶,说:“你怎么会认识县长呢?”老曹呷了一口茶,说:“县长怎么啦,又不是三头六臂,我咋就不能认识呢!”儿子心想,你认识人家,人家还不一定认识你呢,国家领导人我还认识呢,可人家不认识我。但儿子没敢直说。就听老曹接着说:“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救过他的命呢。”儿子纳闷,爹虽说是多喝了一点酒,但凭爹的酒量根本不至于到说醉话的地步,但仔细一看,老爷子又不象是说醉话。老曹从儿子的眼神里看得出儿子不相信,老曹又说:“难道我还骗你不成,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当年知青下乡时,侯子亮就租住在老曹家。因为两人的年龄差不多大,所以就成了好朋友。老曹见侯子亮猴瘦猴瘦的,就叫他猴子。老曹的确是救过侯子亮一命。那一次,天降暴雨,三天三夜,侯子亮被雨淋过以后,便发起了高烧,持续两天不退,第三天,就有些奄奄一息了。可是,本村又没有大夫,要请大夫也得去附近五里以外的村子。老曹一看不对劲,连忙冒着大雨去请大夫。到附近的村子,要经过一条小河,河上有一条用木板搭成的小桥。等老曹到了河边,才发现河水已经暴涨,水流湍急,那座用木板铺成的小桥不见了踪影。老曹冒着被水冲走的危险一步步淌过河水,将大夫给背了回来。打过针,吃过药,侯子亮的一条小命算是捡了回来。过后,侯子亮感动的呜呜流泪,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老曹。再后来,下乡知青返城,侯子亮走时又与老曹洒泪而别。此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过。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侯子亮竟然成了县长。
儿子听完,激动地说:“爹,这么说,我们朝中也有人了?”老曹微微地点了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儿子赶紧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茶。儿子有他的想法,原来老曹的儿子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到县一中学教书。就因为工资时常拖欠发不下来,儿子想跳槽,但苦于上边没人。于是,儿子便守着这块鸡肋,清苦地煎熬着。如今听到了这个对他来说不亚于神舟飞船升天的好消息,儿子的眼中泛出了光芒。儿子让爹跟县长说一声给调动一下工作,老曹一愣,问:“为什么?当老师不是挺好得?”儿子含冤带屈地说:“好什么好,都两个月没开工资了,你叫我怎么过?”老曹说:“你不教书那些孩子们怎么过?只想着你一个人好了,怎么不替别人着想着想?”儿子嘟哝了一句:“谁又替我们着想了呢?”老曹有点生气:“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能麻烦人家,你知不知道,当个县长有多忙,要管着几十万口子人的生活呢。”儿子也有点急了:“现在的人办事都想方设法找关系托关系,而你有这么好的关系却不用,你没听说吗,关系不用,过期作废。”老曹瞪起眼珠子:“废,废,我看应当先废了你,放着好好的书不教,整天介胡思乱想。”为了这事,爷儿俩弄得不欢而散。
儿子回城后,一赌气俩月没回家。老曹架不住老伴的埋怨,只好动身去城里看儿子。用老伴的话说,行就行,不行就算,不过就是张张嘴的事。礼拜六晚上,老曹让老伴蒸了一锅小米面的窝窝头,他记得那时侯子亮就喜欢吃窝窝头,一顿饭能吃三四个。第二天,老曹提着十来个窝窝头进了城。看过了儿子,径直就往县政府大院闯。到了门口,值勤警卫拦住他,老曹理直气壮地说找侯子亮,警卫看老曹苍老的面容和头顶上地方保护中央的局势,认为一定是县长的那个什么人,遂不敢怠慢,把老曹一直送到侯县长楼下。老曹与侯子亮见了面,免不了唏嘘感慨一番。闲话说了半天,侯子亮就问老曹:“有什么事吗?”老曹说没事。侯子亮看着老曹又问:“真的没什么事?”老曹说真没事。侯子亮松了口气似的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老曹觉得没什么话可说,总感到与侯子亮之间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又坐了一袋烟的功夫,老曹起身告辞,侯子亮也没挽留。下了楼,老曹想起儿子说的,关系不用,过期作废。心想,不就是张张嘴的事吗。于是就又回到楼上,刚要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我哪有这样的亲戚……这不是广大人民群众对我们干部的一点点心意吗……”老曹听到这里,心里就像被那十几个窝窝头塞住了一样堵心,他悄悄地下楼回家去了。
没过几天,儿子回家了。第一件事就问:“爹,那事怎么样,你给问了吗?”老曹看也没看他一眼,随口就说:“错了。”儿子问,什么错了?老曹说认错人了,那个人不是猴子。儿子愣了,怎么会错了呢,侯子亮就是县长。老曹急了,脖子上爆出青筋,吼了一声:“我说错了就错了,难道我还骗你不成,难道我就不能认错个人吗!?”
儿子倒被老爷子的吼声吓了一跳,之后便再也不言语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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