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庄东北角有两块相邻的瓜地,西边一块是万喜老汉家的,东边一块是明柱家的。
喝足了农历六月初的这场透雨,两家瓜地里的西瓜秧如同乡土诗人笔端涌出的思绪一样,铺天扯地的蔓延。瓜秧下的西瓜也一个个探出黑亮亮的脑袋,争抢着享受刘庄上空这片火辣辣的阳光。
西瓜五成熟的时候,两家都拉来了木棍和草席,准备在地里搭个瓜棚。
当万喜老汉从车上朝下搬东西的时候,明柱扛着一把铁锨来到近前。
“万喜大爷,你也搭瓜棚呀?”
“对,搭瓜棚。”
“搭在啥地方?”
“地中间。往年都是这么搭的,既清静,又方便看瓜……”
“噢……”
“大爷,要不咱这样,你把瓜棚搭地南头,俺把瓜棚搭地北头。这样,一来咱爷俩可以相互有个照应;二来南头离村里近,你这年纪大了,平时回家也方便一些。你说是不是?”
万喜老汉停下了手中的活,笑容布满了脸上的皱纹:“哎呀,还是大侄子你想得周到。你大爷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的确也不想再多跑这半地深的冤枉路喽!好,就照你说的办!”
就这样,万喜老汉的瓜棚搭在了地南头,明柱的瓜棚搭在了地北头。两个瓜棚南北相望、遥相呼应,仿佛两个站哨的卫士,忠实的守望着这片共同的领地。
万喜老汉早年读过几年私塾,年轻时一直在村里当会计。如今年岁大了,老人就种了这几亩西瓜,一来可以卖点活便钱;二来也可以在荫凉的瓜棚里消消夏、避避暑。
老人一直比较喜欢这种看瓜的感觉:一个人坐在瓜棚里,摇摇蒲扇、抽抽旱烟、看看老书,偶尔再溜到瓜田里,观望一下一天一个样的大西瓜,那感觉如同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大的儿女,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满足和喜悦。
而明柱呢,三十郎当岁,正是有劲使不完的时候。平时在地里看瓜,他从来闲不住,不是拔拔草,就是翻翻地,实在没活干了,他就把自己地头的那条小河沟掘得又深又陡。
炎炎夏日里,这一老一少、一动一静的组合构成了一道和谐的瓜田风景……
经历了20多个烈日雨露的炙烤与滋润,这西瓜说熟就熟了。
这几天里,明柱和万喜老汉俩人都提高了警惕。平时,村里人下地干活,口渴了摘个瓜吃,这倒没啥,怕就怕有些爱占便宜的主儿喜欢顺藤摸瓜,不劳而获。
担心明柱年轻睡得死,万喜老汉夜里就多起了几回。踏着夏夜的露水四下里巡视一遍,见没有动静,老汉才能安心睡去。
这天后半夜,万喜老汉又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踏拉着鞋走出了瓜棚。
四周一片寂静,整个瓜田也已沉沉睡去,只有几只不知名的小虫子在低低吟唱。
刚走出没多远,老汉突然停住了——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依稀看到瓜地北头有个黑影正弯腰摸索着什么。
“不好,有人偷瓜!”
万喜老汉嘟囔了一句,快步向地北头跑去。
听到这边有动静,黑影慢慢蹲了下来。
紧跑了几步,万喜老汉冲地头喊了一嗓子:“谁呀?这大半夜的,想吃瓜就说一声……”
老汉这么一喊,黑影又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哟,万喜大爷你也起来啦!是俺,明柱,俺刚才起来撒尿,不放心你的瓜,就来你这儿溜溜。大爷,你回去睡吧,这头有俺呢,你老就放心吧!”
听明柱这么一说,万喜老汉就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万喜老汉发现自己地北头一下子少了五、六个大个的西瓜。拧断的瓜蔓上还朝外汪汪冒着水,显然是夜里刚被摘走的。
点着一支烟,老汉蹲在地上,眼瞅着那几个新露出来的土窝窝,定定地看了半晌,皱着眉没有吱声。
隔了两天,万喜老汉发现地北头的西瓜又少了几个。这下,老汉留心了,他弯下腰用手指甲在地北头所剩下的那二、三十个西瓜上挨个划了一个深深的圆圈。
此后的几天里,划了圈的西瓜又接连少了10多个……
又过了几天,明柱家要卸瓜(方言,摘瓜、收获西瓜)了。这天一大早,万喜老汉也乐呵呵地跑来给明柱帮忙。
忙了整整一上午,明柱家的瓜总算卸完了。地头上堆起了一个小山似的西瓜堆。
吃完一个红沙瓤的西瓜,爷俩个就坐在瓜堆旁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烟闲聊:
“大侄子,你小子今年种的瓜就是不赖!你瞅瞅,这瓜个大、瓜味甜、产量高,赶明儿你就等着数票子吧,哈、哈、哈……”
“嘿、嘿……其实要说起来,还是大爷你的瓜好。你看你这地里的西瓜,一个比一个大,我估摸着要是摘完了,得比俺的产量高……”
“咦,明柱,你这几个瓜上咋都有一个圈?这是咋回事?”似乎不经意间,万喜老汉问了一句。
“有圈,让俺看看!”明柱顺着万喜老汉手指的西瓜上仔细看了看。
“这个嘛,噢,这可能是秃爪子(方言,蟋蟀)咬的……”
“秃爪子咬的,嗯,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怪不得我地北头的那些瓜上咋都有个圈,原来是秃爪子咬的。”
悠悠吸了一口烟,万喜老汉又道:“唉,这秃爪子也真讨厌,平时叫唤得怪好听,可专爱在背地里咬人家的瓜……要知道,咱农民种一季子瓜可不容易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