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硬了土地,年也就近了。爹挑着满满一担粪,我拎着小半袋尿素跟着。爹又停了下来,不断地喘息着,他的哮喘似拉起的风箱,我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滴。冬天的田野一片灰暗,油菜也是蔫蔫的,无精打采的样子。浇完最后一瓢肥,浅黑的布蒙上了天。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呼呼地吹着口哨,爹刚放下挑子,娘就迎了过来说,水烧好了,去洗个澡吧!隔壁李婶送来的杀猪饭,说特意拣了几块猪头肉给你解解谗。
爹皱了一下眉头说,咱年年吃邻居杀猪饭,明个也把猪给杀了吧!怎么也得给邻居回过情,不然别人把咱看扁了。娘却不依。娘说,除非猪得了急病要死,不然没门。娘还说,看扁就看扁,我要的是帐,家里一年的帐目全在猪身上,杀猪得办酒请客,还得给左邻右舍送杀猪饭,那么娃的学费、田里的化肥农药,还有你的药罐子哪里出?这个人情咱欠着,等你身体好了,娃考上大学,咱一定摆上几桌请乡邻。
爹性耿直,怕娘,可一旦动心起事就一定想法做到。听到娘话后,爹无语,拉着密密的风箱进房间洗澡了。天真的冷,把水都冷硬了,我急吼吼地盼着端出杀猪饭,爹却洗得很慢。我不知道爹洗澡水硬了没有,寒气中我有了饥寒的感觉。门吱嘎一声响,爹总算出来了,娘把放在锅里的杀猪饭端了出来,肉香顿时弥散开来,我的肚中的馋虫扭动起来。爹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吃着。我眼睛木木地盯着碗中的肉,爹却有条有理地喝着酒,不时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娘把饭碗端上来了,拿出芋头催促我吃快点。我嘴里啃着芋头,眼睛盯着爹桌前的碗,想着猪肉的味道。爹扫了我和娘一眼,又扭过头去继续喝酒。娘嗫嚅着却没有说出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低下头去,偷偷地看着爹面前的那个碗。杀猪饭是肉多饭少,望着碗中肉缓缓浅下去,慢慢露出油黄的饭来。我急了,强忍着的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着旋。我芋头啃饱了,爹的杀猪饭也吃完了,一粒未剩。我喉咙哽咽着,娘抹了一把泪端着碗进了厨房。
我恨爹,甚至诅咒爹。我是一个倒头就睡的人,不想当夜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这个没有温暖的家,诅咒着那个既是药罐子又能吃的爹,还有那个吝啬的娘。
猪痛苦地躺在草铺上,肚子鼓胀胀的,不肯进食。兽医试用了多种药物也无济于事。娘边抹着眼泪边对兽医说,不杀猪是猪与她有感情,日日听惯了那熟悉的哼哼唧唧的声音,那是她一点一滴喂养大的。她害怕听到猪的的嚎叫,还有那惨烈的叫声随着鲜红汁液的增多而衰减。
一身横肉的王屠户杀猪褪毛却如此麻利,不多会里椭圆形的大木桶的黑猪已变成赤条条的白猪,抬出上架时又在猪后脚切一口子,再用一根钢筋条插进去捅几下,抽出钢筋条,他用那肥厚的嘴猛地咬住那个切口猪脚吹起来。顿时,他腮帮随着猪身鼓了起来,脸色变成紫色。一旦换气时就站起拍打着猪身,猪的肚子越来越大,直至变成圆球时,他才满意地停歇了下来。
王屠户拿起一把尖刀划向猪肚时,我赶紧跑在他身后,候着拿猪尿泡吹成球,它足以让我炫耀一阵子。王屠户迟迟不切尿泡,却在翻洗猪肠。臭气熏得我头晕,我却不敢离开,怕王屠户有意切破尿泡。想是王屠户一人熏难受,特意留着我们陪着,我赶紧向爹要了一支烟给王屠户点上,突然,王屠户叫了起来,说这猪怎么了?肠子里这么长一段水泥硬块。娘闻声赶来,她刚要张嘴诅咒时被爹制止了,爹说,猪都杀了,你这样骂人,别人还以为你舍不得杀猪饭呢!
爹那夜醉了,醉中爹是那么的幸福。醉中的爹说,娃,杀猪饭真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