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我的三叔老是指着我的鼻子教训我。
他说:你小子就是花花肠子多,放着好好的歌舞团不干,好好的歌唱演员不当,却偏偏要下的什么海,当的什么狗屁婚礼主持人?再说了,你小子在人家婚宴上搞的那些个乌七八糟的节目,太不正经、太不文明,像个什么话嘛?
三叔是我爸的亲弟,可我爸是工人,三叔却是市里的一个处长。我爸也不敢和他顶嘴,我能敢?不过,让我顶嘴我虽不敢,让我不干可不行。
当然,三叔的说法,也有他的道理。
咸州人在婚宴上很会闹。而且,内容是丰富多彩的,节目是不断更新的。这在全国恐怕并不多见,在整个地球村恐怕也难寻找。如果申报基尼斯,说不准也能成功。
早先,在一般人家的婚宴上,只是让媳妇向公公敬孝心酒,再由公公向媳妇敬爱心酒,而后,逼着公媳两个当众喝上交杯酒,图个喜庆、热闹也就行了。可发展到现在,这些节目已经不能与时俱进了,代之而起的则是不断变换的新节目。其中,最经典的,就是让新媳妇亲手将油彩涂到公公的脸上。说是涂得越多,今后的家道越兴旺。新媳妇往往下不了手,只是象征性地点上少许。这时,客人们的起哄力度决定了油彩涂在公公脸上的广度。多数情况下,总要将公公的脸涂成红脸关公一般,客人们才会罢休。而对于这一点,主人家非但不觉得难堪,反而认为这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闹婚闹得越凶,主人家的脸上就越有光彩。
一次,三叔参加了正好是我主持的一场婚宴。一下来,他就又训我了:庸俗、无聊!我说,这些个节目,其实大多是婚宴主人所在单位的同事们出的,我这个主持人只是起着一种串场的作用。可三叔根本不听,他虎着脸说:今后,你弟弟(三叔的儿子)结婚,我绝对不允许你们搞这一套。
三叔说了这话不久,他就退休了。
坐惯了小车、批惯的文件、作惯了指示的三叔一下子清闲下来了,也有机会深入到像我这样的基本群众中间了。和我谈话,也比较地平易近人了。那一次,他主动询问了我的收入情况,我如实告诉了他。我清楚地看到,三叔伸出的舌头久久缩不回头。半晌,他说:乖乖隆的冬(苏北口语)!你只需一、两个晚上,就抵上你三婶一个月600多元的退休工资喽!我听得出来,他的话,除了羡慕之外,还有,就是认可、就是赞许。
有一次,我替一位亲戚主持了一场婚宴,三叔当然也参加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三叔竟然勇敢地冲上了主席台,帮着凑上了热闹。那时,台上正上演着公公敲媳妇房门的小品。三叔一边将扭扭捏捏的新公公朝一侧的新媳妇身边推,一边还大声嚷着,去嘛,去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看着三叔的那种表现,我真想学他的口气反击他一下。可是,我没敢。
很快,弟弟有了女朋友,很快,弟弟和弟媳就要举行婚宴了。那一阵子,我看得出,三叔很忙。跑单位、跑亲友。甚至,专门跑到我的家里和我商量。主题只有一个,就是怎样才能使弟弟的婚宴办得更圆满些、更热闹些。有些话,三叔虽然没明说。但是,我心里很清楚,三叔要的,就是他自己以前痛斥过的“庸俗、无聊”的那一套。我有点儿恨他以前对我的态度,便对三叔说,婚礼的圆满主要在主人的准备,而婚礼的热闹则主要在朋友的捧场。您得把您原来所在单位同事的工作做好。
弟弟举行婚宴的这一天,三叔把自己拾掇得很精神。花白的头发专门染了黑,胡子刮得没了踪影。一身藏青色的新西装,一双擦得锃亮的新皮鞋,再配上洁白的新衬衫、大红的新领带,把一张老脸映衬得喜气洋洋。我暗自窃笑,三叔肯定是作好登台将脸儿让媳妇涂得通红的准备了。
婚宴开始了,例行的一套证婚词、祝酒词之后,竟然一下子冷场了。没办法,我这个主持人只好放开歌喉吼上了两支歌。而后,在我的动员下,亲友中又有人上台献上了几支歌。再后来,任凭我使出了李咏的主持风格、朱军的煽情手段,可台下的食客们居然一个个只顾海吃海喝,没个人答理我了。
这期间,我注意到,三叔明显感到不安,一次次地看着我。我明白他的意思,可我这个当侄儿的,当新郞大哥的人总不能亲手把油彩递到弟媳手中让她去涂公公吧?所以,一直到最后,三叔的脸都没有“红”得成。而且,平常人家的常见节目一个都没有上演。
后来,我遇上了三叔单位一个很熟悉的朋友。我问他为啥不给我三叔捧场。他说,你三叔在职时是很反对这一套的,现在,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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