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东呀，你说你已经出了机场，天不明就到家？好！什么，你把楠楠也带回来了，这回不让她回美国，在家学汉语，太好了。你让我告诉你爷爷一定坚持住，等你们回来。怎么可能呢？他已经三天不省人事了，医生说年龄太大了，看能不能熬过今晚……

　　狗儿子，你给我住嘴！你给我大孙子说的什么呀？我不是活得好好的。这回你让大东从美国飞回来就是为给我送行？哼，那个洋重孙女还没有见过面，我才不死呢！

　　你别嚷嚷了，老头子，你在阴阳界上，儿子他们听不见你说话。老头子，都８０多岁了，火气还那么大。

　　你谁呀？哦，原来是老婆子，你来接我是不是？这回我跟你走算了。老婆子，我对不起你呀，一住到城里就不能经常去看你了。咱儿子非把我弄到城里住什么别墅，三层楼就住着我、燕子还有咱的大黄。当初来城里时，你儿子硬是不让我带大黄，我说你不让我带大黄，我宁愿不住你的别野。你走了，我就只有大黄陪着，怎么舍得扔下它？

　　燕子是谁呀？

　　燕子是你儿子给我找的小保姆呀。这小丫头不错，只有她喜欢听我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要不就把我急死呀。儿子两口子住在市区，那么大一个公司，他们要打理，回不来呀。

　　阳阳这丫头也不来看你？

　　阳阳两口子都是高中老师，太忙了！来是来，就是从不在这儿多呆会儿和我说说话。唉，大家都忙啊，大东在美国，小玉在北京，外孙子在上海，一家人四分五裂的。我住在乡下多好呀，出门都是熟人，几个老伙伴推推牌九，下下象棋，喝喝小酒，赛过活神仙呀，你儿子硬把我关到这监狱里。

　　儿子还不是为你好！你这次生病是不是又耍花招了吧？

　　嘿嘿，老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呀。

　　三个护士进来了。我说丫头，你们把我身上的管呀线呀快取掉，难受死了！半个小时就来测体温，量血压，你们烦不烦呀！哎，我说你们怎么不理我呀？那么一大袋液体，像牛奶一样，这也能往血里输吗？三个小丫头给守在一边的儿子媳妇女儿说：这是营养袋，一袋三百多块钱，病人几天不吃不喝的，必须用这个维持生命。儿子说：别管钱，用最好的就是。

　　老婆子你还在吗？她们走了，儿子还是好儿子呀！

　　是呀，我在。

　　你别走，陪我说说话，我太闷了。

　　我不想走，我好想看看没有见过面的重孙女。

　　看可以，你可得有思想准备，你那重孙女可是个洋妞妞。

　　我才不管，瓜妞结在咱田里就是咱的。

　　是呀，现在不是兴改良品种吗？人种也是改良的好呀，我还怕你想不开呢。本来我想这回跟你走了算了，我不走了，我这个老学究还能派上用场，我要教咱那洋重孙女学汉语。是我老刘家的娃子，不管他生在哪个国家，他必须会汉语，否则我不认她。

　　你能管得着吗？

　　嘿，我活一天就要管一天。

　　我得走了，我听见鸡叫了。

　　这时大东他们正走进门儿来，老婆子看了一眼匆匆走了。我多想留住她呀。

　　爷爷，爷爷！是大东在叫我。姥爷爷！这该是三岁的小洋妞在叫我。不错，能说汉语！是我刘家的种。我想睁开眼，可眼皮像被针缝上一样；我想答应一声，嘴巴像被胶住了似的。你们怎么哭了？傻孩子，爷爷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累了想歇会儿。过去多好呀，你们总像小鸟一样围在我身边，可现在你们的翅膀都硬得可以高飞了，还飞到地球的另一边，就剩我这个孤老头子了。鸟儿大了，怎能不让飞呀！哎，爷爷老了。这回是你爷爷不好，害得你们都放下工作学习回来看我。可爷爷想你们呀！

　　脸上怎么这样暖和呀，是大黄在舔我的脸吗？暖暖的、痒痒的，润润的，我终于把眼睁了一条缝，哦，是四月的阳光呀。我还活着，我真活着，刚才是在梦里吧？

　　老先生体温终于降下来了，血压也正常，可以说渡过危险期了。刘老板，恭喜你们。这是医生的声音了。儿子女儿孙子一下子都围了上来。

　　我终于睁开了眼，儿子抱住我，小孩子似的哭了：爸，你吓死我了，我妈死了，你要是再走了，我孝敬谁呀。爸，我把小燕子辞掉算了，这回都怪她都是她照顾不周。

　　你敢！是我故意不盖被子。我终于喊出来了。我伸出手摸摸小楠楠的脸，黄头发，灰眼球，高鼻子，多可爱呀。我说：放心，我不死了，我要教我洋重孙女学汉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