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表。手表。
4岁那年,正是和村里的同伴一起穿着开裆裤玩尿泥的年龄,家里根本为他买不起手表,哪怕是一毛钱一块的玩具手表。他就偷偷地用姐姐的圆珠笔在左手腕上画。画技当然不敢恭维,但他自己很满意。别人问他几点了,他说,想几点就是几点。
16岁那年,他有了一块真正意义上的手表,自己的。蓝色表盘,夜光表针,煞是诱人。他常常把袖子撸得很高,那块手表在他白皙健壮的胳膊上愈发耀眼,引得不少女生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自从有了这块手表,他上学几乎没有迟到过。
19岁那年,他参加了高考。这回,他那块颇受女生们青睐的手表不但没能助他一臂之力,相反,早不停,晚不停,偏偏在他上考场前一个小时停了。结果那场考试他晚到了28分钟。幸好,解数学题他得心应手。他没给自己留任何回头检查的时间,而是从头至尾一道接一道做了下去。虽然这对别人来说,在应试技巧上犯了大忌,可他不怕。最后一道题刚刚解完,收卷的哨声也吹响了。毕竟无愧于“数学魔术师”的雅号,那场考试,他仍旧是满分。不过一出考场,他就找了块砖,向着地上的手表狠狠地拍了下去。
23岁那年,他分配了工作。当年的数学老师送给他一块手表,同时送给他的,还有自己惟一的女儿。此后多年,他的工作和生活都如同那块手表一样,循环往复,平淡无奇,但步步扎实,铿锵有力。他的工作成绩,不由组织上不发现他、提拔他、重用他。
32岁那年,他已是副县长,是全市为数不多的35岁以下的县级领导干部,属重点提拔的对象。他的工作节奏很快,腕上的手表一天不知要被他瞄上多少回。和那块手表一样,他的发条每天都上得满满的。
天也有不遂人愿的时候,在副县长这个位上一干就是8年,他竟没有挪过窝。不是他不想挪啊。组织上解释说,这块工作你最熟,县里除了你还没人能顶得上去。他开始茫然。有时明知那块手表该上发条了,也懒得管它。
42岁那年,他终于修成正果,当上了县长。也就是这一年,一个女人闯入了他的生活,他开始和那个女人频频约会。每次回到家,面对深夜睡眼惺忪的妻子,他都说,今天比昨天回来得早。只有他知道,他往回拨了表针。为了那个女人,他有时批个条子,有时打个电话,县里的一些工程便很顺利地由那个女人承包了。你有情,我有义,也算投桃报李吧,女人除了给他相应的回扣外,还不时利用出差的机会给他捎来各式名表。他已开始收藏手表了。
48岁那年,那个女人出事了。几乎是重庆綦江大桥垮塌的翻版,也是在人流车流的高峰期,桥说塌就塌了,说消失就消失了,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56条鲜活的生命。女人被捕后,带出了他。经查,他受贿数额巨大。光从他家中暗室中搜出的名表就达300多块。他的这些个人财产被悉数没收。
囚室中,灯光有点暗淡。多少天都无法入眠的他,这夜竟沉入了梦乡。梦中,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个风景如画的瀑布潭,女人送他的那块手表不知怎能的就从他的腕上滑入水里去了。他赶忙去捞,没承想,捞出来的却是一副手铐。他惊出一身冷汗,醒了。
门外执勤武警的脚步声清晰可辨。几点了?不知道。没有手表的夜,显得极其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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