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老院的张院长说,下个月她要去美国和儿子一起生活了。今后回来的日子不多,拜托钟伯帮忙照看一下福生,别让她太冷清了。
张院长刚抬脚要走,又回过头说,我说老钟啊,你也该享享清福了,想守这鬼地方一辈子啊?
送走张院长,钟伯刚把大门关上,身上的小灵通响起来了,接了一听,是儿子,儿子说,爸回来吃饭吧,小齐做了你爱吃的香芋扣肉。钟伯粗声粗气地说,不回,就把电话给挂了。
钟伯本来很喜欢小齐这个儿媳妇的,嘴甜、乖巧、会体贴老人。钟伯想,一旦有了孙子,他就马上退休了,可惜小夫妻俩结婚几年了都不愿意要孩子。最让钟伯生气的是,小齐竟然把怀上的孙子也擅自打掉了,说事业才刚刚开始,孩子问题过几年才考虑。恰好当时墓园里看门的外乡人走了,钟伯一气之下就搬到墓园里住了。这样一住也就两年了。
儿子的电话让钟伯莫明其妙地烦躁起来,都一把年纪了,镇上谁没有孙子?只有他老钟!他背着手漫无目的七拐八拐,走累了停下来,竟然一抬起眼就看到了福生那俏皮的微笑,在夕阳下更是生动可人。
钟伯说,小不点,我又来看你啦。
钟伯和张院长一样很喜欢福生。十年前那个春天的早上,一个出生没几天的小女孩被人用一块薄毯子包着,放在荫老院的台阶上。那时的天气仍然很冷,小家伙冻得脸色发紫。好心的张院长只得先把她抱回去,大家看她右手臂弯上有一颗红痣,就商量着给她取名福生。当时是希望边带边等她的家人来领,谁知这样一等就几年了。福生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不哭不闹,稍大一点就整天在院长身边转来转去,聪明伶俐,人见人爱,她象一缕阳光,给冷清的荫老院带来了欢笑。
墓园与荫老院相距不远,没事的时候钟伯就踱到那边去和院长聊聊天、和老人们玩玩牌什么的。对于钟伯,福生有一种特别依恋,每次远远看见钟伯,福生就会开心地大声喊他,钟伯总会在口袋里放上一两颗糖果,让迎上来的福生不至于空手而去。有时钟伯会故意买个关子,她就会俏皮地盯着他看,直看得钟伯乖乖地掏出糖果。有时福生会给钟伯他们唱上一两段小民谣、或者给那个公公婆婆捶捶背,乐得老人们张开没牙的嘴巴好长时间合不上。张院长见了就笑,笑着笑着就忍不住摇头叹息,对钟伯说,看,福生这么可爱的孩子却没爹没娘疼。
荫老院里长年有病的关伯在福生的稚气的笑声中慢慢地脸色红润起来了,竟然能下地走动了。关伯总说,福生比亲孙子还亲呀。杨阿婆摸着那掉得没几根的头发很自豪地说,你看,那是福生给我梳的头!老人家们甚至会为福生对谁好些吃起醋来,钟伯看了就会笑起来,然后就祈盼着自己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生的孙子。
眼看着福生一天天长大,张院长和大家都商量着是不是该送福生上学了。福生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然发病的机会不多,但已经使经费有限的荫老院里多了一笔不少的开支,大家知道,有不少还是张院长垫支的。在福生读书的问题上,大家都觉得有点发愁。
钟伯回家和儿子说起大家想送福生读书的事,小齐说,爸,你要是喜欢福生,学费就由我们来出好了。可是,最让钟伯伤心的是,福生忽然就发病了,最终没有挺过那个夏天,如一朵小花寂寞的开放,寂寞地调谢了,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没有知道她要到哪儿去。
可怜的福生,钟伯这样想着,从口袋里掏出福生以前最爱吃的糖果。每次钟伯对福生说什么,福生听了,总是笑,不说话。钟伯边剥糠果,边嘀咕着说张院长要去美国,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了,我也老了,该退休了。蓦地,夕阳下,福生的笑容慢慢暗淡下来了,看得钟伯一阵揪心。
夜里睡在床上,钟伯忽然就想起了福生。象往常一样,他又梦见福生了。
梦里福生一路跑来,在昏暗的的月色下,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钟伯正想问福生你怎么啦?福生忽然转身就跑,钟伯一急,想把福生拉住,不知怎么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钟伯一下子痛醒了,心下怅然。
从此,钟伯再也没有梦见过福生。
这天,儿子带上小齐来了。儿子悄悄对钟伯说,爸,她有了。钟伯不觉心念一动,窃喜之余,快速地瞄了一下小齐微隆的小腹,脸上的线条不觉得就缓和下来了。
岁末,小齐产下一女,钟伯兴致勃勃地捧在怀里端详着,看着孩子可爱粉嫩的脸蛋,俏皮可爱的大眼睛,钟伯满心欢喜。忽然,钟伯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地抓起孩子幼嫩的右手,小心地把小衣袖卷起,低头一看,钟伯呆在那里,怅然若失。孩子右手臂弯上的皮肤光光滑滑,象雪一样的白。
“哗——”孩子大哭起来,小腿乱蹬。
小齐从钟伯手上接过孩子说,爸,别让她着凉了。小齐边轻轻放下孩子的衣袖边说,你爷爷他想福生姐姐了。
话刚说完,孩子忽然就不哭了,只是盯着她的爷爷看,俏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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