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夜出奇的寒冷，连空气仿佛都被冻成了一块冰凉的钢铁。

　　“妈，别弄了，我不饿。”

　　“好了，好了。”狭小的厨房内，燕的妈妈被氤氲的热气包裹着。她麻利的关掉吐着蓝色火焰的液化气灶，将刚刚煮好的糖水鸡蛋捞了起来。

　　《晚间新闻》都已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燕和父亲还在客厅中唠着嗑。

　　“爸，我给你们寄的钱别舍不得花，叫你们把房子拾掇一下你们舍不得，连件象样的衣服也舍不得买。”燕埋怨的说。

　　“嘿嘿，挺好的，这房子挺清爽的，花那钱干啥？”燕的父亲披着件已不多见的略显陈旧的雪花呢大衣，这还是燕刚参加工作那年给父亲买的。

　　他边回应着女儿的责备，边用目光环绕着不大的客厅。这套五十多平米的单位旧房，是这位退休工人工作一辈子唯一的财产。浅灰色的地砖已磨出了底色，墙壁也有些斑驳。

　　“你爸还不是心疼你，一人在外的，挣点钱不易。你寄回的钱我和你爸没舍得用，全都给你存着，等你成家时给你做嫁妆。”母亲抬着冒着热气的两个大瓷碗，边接过话头边递到父女俩手中。

　　燕眼圈一红，赶紧将头深深的埋在热气翻腾的大瓷碗上假装被热气冲着了眼睛。

　　“快趁热吃。”母亲没有注意到女儿微小的变化，慈爱的看着她，催促道。

　　“恩”燕不敢再开口，怕再多说一句会忍不住哭出声来赶紧用勺子将一个鸡蛋塞进嘴里，滚烫的鸡蛋逼得她不由张嘴又吐了出来，可嘴里已烫起了一串小泡。

　　“哎呀”燕哼了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了还象孩子。”父母急切的说道。

　　“没事，喝点凉水就好了。”燕说着准备起身。

　　“别动，我去。”妈妈边说边急忙跑进了厨房。

　　“看你，嘴唇都起泡了，我给你上点药。”父亲也赶紧起身进屋拿药去了。

　　燕回来已两周了，在去深圳前燕是这座北方小县城一家剧团的舞蹈演员。在剧团解散前已跳了十多年的舞蹈，从五岁起燕就在父亲自行车车轮的沙沙声中开始了练习舞蹈。虽然最后只是进了这座边远小城的剧团，但是在父母眼中燕无疑是最优秀和成功的，她常常是父母向亲朋好友夸耀的话题。

　　离家三年多了燕才回来看望父母，可前天接到那该死的香港老头打来的电话，叫她赶紧回去，燕已做了一年多的金丝雀了。

　　小剧团解散的那年冬天，看着父亲为了多挣些钱，又找了份替建筑工地守更的工作。在那冷得连手都伸不出来的北方寒夜看着父亲顶着呼嚎的寒风，跺着麻木的双脚在工地转悠，燕心疼的眼泪都快流干了。

　　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早办了病退。再说那个不景气的小鞋厂经常三五个月都开不了支，到现在厂里还欠着母亲五六千元的药费没有报。这五六千元对于这个靠父亲微薄的工资过活的家庭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燕在这年冬天一个漫天飞雪的下午，在父母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在千叮万嘱的话语声中，在列车汽笛的嘶鸣声中。踏上了那个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充满希望的南海边的繁华都市——深圳

　　带着满心的欣喜和无限的恫景，当燕在这座被喻为南国大地上一颗璀璨明珠的城市呆到第三个月，也是随身带来的钱只剩下十元的时候。带着屡次应聘被拒的沮丧心情，带着理想和现实巨大反差的极度失望，无奈的和一家夜总会签下了表演午夜场的合约。

　　签完合约的那天上午，虽然骄阳似火，虽然太阳毫不吝啬的释放着它的热情，可燕的心却冰凉的如同北国的严冬。在出租屋燕躲在被子里失声痛哭，想起了父母，想起了从五岁起为了练习舞蹈所吃过的所有苦头。直到夜幕降临，这座城市被光怪陆离的各种街灯点燃，她才红肿着双眼，开始了她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份所谓的工作。

　　城市的夜被各种灯光辉映着，显现得晶莹剔透，灿若银河。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各种汽车的尾灯恍若一条飘动的红绸。愈夜愈美丽的都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燕不是来欣赏这极致的美景的，而是为了在这座都市能生存下来。

　　在夜总会跳舞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要么老板借故扣押工钱，要么遇到一些看场子的马崽的敲诈，或一些不良酒客的骚扰遇到治安整顿好几天都开不了工。在日夜颠倒的生活中，在辗转更换了几家夜总会后，直到遇见那个来大陆办厂的香港老头。这个和她父亲年龄相当的港商在看了一次燕的表演后一见倾心，提出把她包养起来，并答应燕只要跟他两年就给她三十万港币，而且每月还给五千元生活费，条件是二年期间不得交往除他以外的其他男人。

　　饱尝生活艰辛的燕在考虑了五分钟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亲手把自己买了，可这次甚至连眼圈都没红，她已心如止水，再也不是当年那位视舞蹈为生命的纯情女孩。

　　当然这一切善良的父母一无所知，在他们的眼里女儿一如既往的还是那么优秀，那么纯洁。只是从女儿的来信和汇款中知道这位让他们自豪不已的女儿现在虽然没有再继续从事她所钟爱的舞蹈，但已是一家大公司的成功高级白领。这依然是他们自豪的资本，亲朋好友也常常赞许他们养了个有出息的女儿，每当这时他们心里总是甜丝丝的，充满了无言的幸福。

　　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每每提出去看望女儿，总是被女儿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不过想想乖巧的女儿总有她的原因，也没深究下去，只是嘱咐女儿多注意身体，别太拼命。半个月前忽然接到女儿的电话，说是要回家探望他们，三年多了这是女儿第一次探家，老两口高兴的几夜未眠。

　　燕的归来使一家其乐融融的温馨之情又在这小屋里弥漫开来，说不完的家常话，摆不完的相思情。可前天女儿接了个电话后，说公司有急事必须赶回去。父母心里虽万分不舍，可想想女儿是为了公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尽量多和女儿呆在一起说说话，今晚都十一点过了老两口谁都不愿意去休息。

　　燕独自坐在客厅，看着父母手忙脚乱的为她忙碌着。心中万分难受和愧疚，“父亲啊！母亲啊！不孝的女儿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失望了。”她心中黯然到。

　　“别动”父亲拿着一盒烫伤膏，母亲用棉签小心翼翼的涂抹着。

　　看着父亲略显佝偻的身影和花白的头发，母亲粗糙的双手，清瘦的脸庞挂着一丝微笑，眼脚的皱纹又多了几分。燕再也抵挡不住感情的强烈冲击，不由得放声痛哭，父母亲被她的举动吓得手足无措。

　　父亲急切的责怪母亲抹重了，母亲也心疼的自责着。燕拼命的摇着头，扑进了母亲的怀抱。让泪水肆意的奔流，晶洁的泪珠荡涤着燕心中无比的愧悔。

　　桌上摆着一张明日下午三点的机票，窗外漫天大雪又开始随风飞舞。

　　父亲在心中默默祈祷，雪再大些吧，这样燕可以多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