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乐儿去了,寒暑易节,整整一年我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消沉而又郁闷,难能自拔。
一次我到医院探视完病友,百无聊赖的走出住院楼的大厅,刚好碰见了乐儿。
乐儿是我妹妹上高三时的同窗,记得她初次到我家让人感觉她是一位羞涩腼腆的姑娘,有“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娇羞。再见她是在一个人声嘈杂的舞厅,她穿着很暴露,有些放纵的搂着一长发飘飘的中年男子款款起舞,身边围了些狂喊乱叫,痞气十足的浪子。她满面春风,显得骄傲又得意。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她旋转。
她气色已大不如前,面容憔悴,脸色苍白,但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挑逗般地说:“帅哥,扶阿妹一把嘛。”边靠了过来。
我有些厌憎地瞪了她一眼,急欲走开。但是在我与她擦肩而过时,我分明感觉到她的身体斜斜地压过来。不搀扶,她肯定会摔个嘴啃泥。
我迅即将她扶住,而后四目相对。“陪我看一下病嘛,求你了。”她摇着我衣服的下摆,一副楚楚可怜的眼神。
还能说什么呢,我们一起向门诊楼走去。检查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白血病,该死的白血病。这该如何是好呢?我一脸的茫然。她倒坦然,像是已明就里。“报应啊,”她自言自语地说“应该是报应。”
我疑惑地说:“怎么会呢?”
她笑道:“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吗?我的私生活一派肮脏,只要付出这个数,你也可以。这样的结局应该是咎由自取吧。上天真是公平。”
她摊出那只涂着红指甲的右手。
“啪。”我顺手给了她一记响亮地耳光,怒火中烧地说:“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开这样的玩笑?”
她不再笑了,用手摸着印着红红的五个指印的脸,有些认真地说:“想不到,你还挺酷的。”
二
一觉醒来,头痛欲裂。昨晚一个人在“虾米”酒吧喝闷酒,烂醉如泥,被一朋友遇见送回来了。医药费,乐儿的医药费。醉也是为乐儿,愁也是为乐儿,可乐儿你知不知道呢?
昨天探视乐儿,一进病房犹如进了疯人院。满地七零八落的瓷渣、碎纸、玻璃片——乐儿面窗肃立,一场狂风暴雨刚刚过去。这让我想起《秋天的怀念》一文中的史铁生。
“你还来干什么?”她并没有回头,语调刻薄。
“看你……给你续交医疗费。”说不出为什么,我的声音竟有些怯怯的。
说实在的,今天带的这三千块钱,可是我积攒了一年多,准备上函大用的。通知书我都拿到了,这是我盼望已久的,可这能比救人于危难之中更重要么?俗语云:“救急如救火。”只好忍痛割爱,怜取眼前人了。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她定定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
大震已过,余震未了。我只好悻悻地走了。
三
八月初八,今儿是乐儿的生日。
早晨和中午买了一些她最爱吃的零食送去。下午满街转,鸡鱼肉蛋的特意收拾了一大包,花六十元钱为她订做了一大蛋糕。
乐儿今儿精神挺好,脸颜潮红,明眸烁烁,嘴边不时绽开可人的笑意,可能由于很少有人关心的缘故。由于生活作风不太检点,父母姊弟早就与之反目,将她驱之门外。生病以后,更是无人问津。我的频频出现,对她是莫大的精神支撑与鼓舞。她情绪不佳、自暴自弃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我也因此感到欣慰——虽然我不齿她的为人,但我却同情她的遭遇,她毕竟是一个正值花季的鲜活生命啊!
生日蜡烛点燃,又吹灭。
酒杯空了,又满。
她一直兴奋且有些激动。出于病情的原因,我劝她少喝些葡萄酒。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顺从,而是像绿林好汉一样开怀畅饮,直喝得脸色绯红,耳根香汗细细。且曰:“人生难得几回醉嘛。”
后来,她开始胡言乱语,时喜时悲,时笑时骂,让我怀疑她的精神出了问题。夜半,不胜酒力与疲惫的她伏在桌子上睡熟了,像个乖乖的婴儿。
想到她的将来,我的内心充满了难言的酸楚,郁闷的真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四
每天途径“春雨”花店,我都要挑选一束玫瑰送给她,虽然在我内心深处并不是真正悦纳她。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或许能给她带来生活的希望和添增她与病魔抗争的勇气。
有几次,我提着热乎乎的早餐去送,看见她立在窗前小心翼翼而又舒心异常的嗅前一天的玫瑰。有一次,竟是眼角含泪。我悄然走近她轻轻地问:“美么?”她默默地点点头说:“好美!”之后又喃喃地说:“可惜了,这些玫瑰。”神情愈发黯然。
“只要你喜欢,我会天天送的。来,换上这枝新鲜的吧。”
五
乐儿病情重了,医院打来电话时,我正在单位加班。
晚上九点多钟,当我心急如焚、风风火火赶到医院的时候,乐儿已被推进急救室抢救。整整一昼夜,乐儿数度昏迷,医生们施尽平生所学,还是回天无术。
乐儿的家人们也赶到了。他们一家保持超乎寻常的冷静与冷漠。这让我诧异之余又有些愤怒。
我最后一次来到乐儿的病房坐了一会儿,窗台上那枝早晨刚刚换过的玫瑰依然鲜亮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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