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夜晚。开来一队“城市擦鞋军”。她们拉扯着自己的“军械”﹐开到热闹﹑亮堂的火车站附近﹐趁着这当儿不受城管交警的驱逐, 呈散兵线拉开﹐在“阳光酒店”周围“潜伏”下来。接着她们摆好柳木椅, 把装着鞋油和擦鞋工具的狭长小木箱当作自己的坐具, 等候酒店里出来的客人填满自己的空椅子。
“阳光酒店”的第一楼层﹐是一道现代化的落地式雕花玻璃屏障。“城市擦鞋军”管它叫透明的墙。她们大多是些无才无艺的乡下姑娘媳妇儿, 身上透着泥腥气和煤灰味显得有些邋遢。可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 无所谓忧愁和烦恼,她们有时会乐呵呵地凑一起互通有无、说说笑笑。
一个该背书包的小女孩, 夹在 “擦鞋军”里不说话, 有些白皙的小脸庞上一无甜美的笑意﹐抿着她的小嘴唇,盯着阳光酒店, 眼神里透出与她年龄不相般配的思虑;紧挨她的是一位眼媚神秀的女人﹐可脸上显出几分憔悴﹒她间或用带着些伤感的眼睛瞅一眼那小女孩。在她们身后马路边那霓虹灯下的树丛荫影里﹐一个衣衫有些褴褛的高大汉子﹐野猫样地盯住她们。
“阳光酒店”里的音乐灿烂辉煌﹐振荡人心的西洋号乐声像要穿透人的灵魂﹒那些可爱的幸福的人们在里面说笑吃喝。
小女孩凄迷地盯着那堵透明的墙。她身边的女人问﹕“孩子﹗里边的音乐好听、灯光好亮是吗﹖”
“是呀妈妈﹗好美呢。可是妈妈﹐你瞧﹐那中间往里看第二张桌子上﹐有位叔叔好像爸爸……”
“孩子你又说傻话啦﹗人有三像人有不同的﹐你爸爸哪有本事进那里面呢﹖”
“妈妈﹐前年儿爸打电话, 说他在这座城里的﹐可去年他就不打电话了。”
“孩子﹐他是说在这城里﹐还说找了份工作赚了点儿钱﹐就接我们娘儿俩来这里﹒可你爸是个倔性子人﹐他可能没挣到什么钱……唉﹗随他吧﹐只要他人在这个城里﹐他总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他知道我们在这里﹐就会满街上来找我们……哦孩子, 快快! 酒店里有客人出来啦﹗快叫呀!”
小女孩的妈妈话音一落﹐“擦鞋军”的队伍里就响起了一阵“饥饿”的“枪声”﹕“先生﹗擦皮鞋呀﹗包您皮鞋亮呀﹗哎擦皮鞋呀﹗小姐﹐一元一擦呀……”
来到小女孩妈妈面前的是一位胖子﹐嘴里喷着酒气, 军官一样地矮身坐下来﹐叉开两腿伸出脚来说﹕“一人擦一只﹐我给两只脚的钱﹒”跟胖子同来的另一位瘦人﹐坐到一位姑娘和一位大媳妇面前也叉开两腿说﹕“一人一只, 好好擦﹐别打野儿﹐不然我会用脚尖儿擦你们那儿﹗”
“嘿, 老弟﹐能动真格儿的﹖”胖子玩笑地问。
“你愚兄你还没试过? 多给点子钱! 她们很温柔很听话的﹐你看……”那瘦人说着竟伸直腿儿用脚尖抵到姑娘们的胯下﹒她们红了脸可仍陪着笑﹐抱着皮鞋脚不放﹐只是巧妙地向后欠了欠身肢﹒
这边的胖子笑着说﹕“你这女人呀往后撤什么﹖我还嫌你有点老喂! 只是这小妞儿不懂事儿……”
“缺德﹗” 这时从那女人与小姑娘背后的阴影里, 冲出那个衣衫有些褴褛的高大汉子。
瘦人立马站起来说: “你哪里来的家伙? 关你什么事? 只是玩笑一下, 你还敢骂我们缺德﹖”
胖子接着又坐下来说: “别理他! 看他像蓑衣狗一样的, 这娘们儿还是他的不成? ”
高大汉子说: “你还骂我是狗, 可你们连狗都不如﹗给狗擦了脚它还会管家”
“老兄﹗我们打这狗东西﹗”于是那一胖一瘦者拉开“马步”向那汉子弄起了把式﹐汉子有点紧张﹐只好向酒店的玻璃屏障近前退去。可是他说﹕“别逼我! 这里搬运行业不景气﹐老子有力没处下﹐别逼我﹗老子什么都不会, 就懂点拳击﹐知道什么叫击打有效部位﹗”
一胖一瘦者扑向那汉子﹐未等他们近身﹐那汉子身形疾闪了两下﹐就见他们俩人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几乎同时倒地﹒接着汉子冲向那母女俩说﹕“跟我走﹗饿死也别擦皮鞋﹗”
那一胖一瘦者已经爬起来﹐他们从地板上各自操起一块小方石。汉子推了那女人一把﹐说了声“走开”就一亮身肢﹐飞身挨近那堵透明的墙﹒他说我量你们不敢﹐砸坏了东西是要赔的﹗
“老子们有什么不敢﹖”他们举起小方石朝那汉子狠命地砸去﹐随着人群一声惊呼﹐那汉子一闪身﹐砰砰两声炸响﹐两块小方石几乎同时砸在雕着画儿的玻璃屏障上﹐那堵“透明的墙”便挂上了带有放射线状的“花”。这时, 就见穿国徽制服的“正规军”, 空降兵一样地开进了人群﹐干脆麻利地铐押了那个汉子。汉子不辩解﹒回头扭着粗脖子﹐对着吓懵了的母女俩大声吼道﹕“回家去﹗等我﹗”
吓醒了的母女俩, 伸出意欲抓住什么的双手﹐痉挛着在空中摇动, 她们哭叫着。那小女孩“爸爸爸爸”的哭叫声﹐在人群的喧嚷声中显得格外尖锐而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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