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雪非常非常的大,三天四夜没有停的鹅毛大雪,把通往王店村的路都给封了。说是路有点夸张,说不是路又没有言语代替。实事求是地说那是一个羊肠小道,只能容下一辆独轮车的小道。曾经有两辆独轮车相对而来,车主相互一望,各自退回原路。进好进,退则难。就这样回村的回不了,出村的出不来。
小道的两边是深达十米的沟壑,水潺潺的流着,从没有停止过。现在看不见水了,只能望见弯弯的白。
雪仍旧下着,白的耀眼,朵朵棉花似的白。却不如棉花,因为棉花是人的希望。可这种白里却隐藏着祸端。我们只能从这漫无边际的白里看见一个隐约的黑点,它正缓缓的移进我们的视线。
那是一个人,他正走在这条小道上,说是走,不如说“爬”合适一点。我从没有见过比他更慢的行路人了。他“匍匐”在一片白上,如果不是他一连串的咳嗽声,我真得怀疑他是不是一个人了。可事实他是一个人,一个连续咳嗽不停的人。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总之他是这一片白里唯一有思想的动物了。
他继续的缓缓移动着,是朝出村的方向,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村,如果不是天大的事情是没有人愿意做的,这样的天气是在家守老婆的日子,约三五好友打牌喝酒的日子,是聊天侃大山的日子。他为什么要出村,而且又是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这真的令人费解。
雪继续的下着,他逐渐融入了一片白里。可能当时是我太注意他了,没有发觉正有两个人以同样的速度从大路上走上这条羊肠小道。他们同样看见了“爬”着的这个人,并且打起了招呼。
“这不老犟吗,哟……这样的天气里还出去啊。”
“老犟,你真男人,这样冷,还这样滑,你就不怕掉沟里呀……”
这个被叫做老犟的男人咳嗽了几声,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嗯了几声算做回答。
两个说话的男人显然对老犟的态度不满意,他们相互对望了几眼,又继续开口了。
“老犟,还去县里等吗?你说你为的啥啊。当初就不该娶那么漂亮的老婆。”
“是啊,老犟,不是我说你,民告官啥时候告赢过……像你这样的事情满中国都是,还不都是哑巴吃黄连啊。”
我看不见老犟的表情,只听见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仍旧没有说话,但他继续前行的姿势证明了他的态度。
“我说你,老婆被官看上并弄上床,那是你的福气。看开点,老犟,如果不是你老婆,你现在能吃香喝辣吗?”说话的这个人阴笑了两声。并示意另外的人接着说下去。
“对,王干事说的对,那些官又不是白玩的。钱物都拿的出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就行了。你老婆才二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就是官不上手,说不定还会便宜给别人。”
“他们是轮……”老犟终于弱弱的开了口。
“啥轮……”王干事明显是非常惊讶的表情。“我说老犟,啥事不能只凭两张嘴,你有证据吗?再说你老婆现在神智不清的,说话都没有个大小头,你咋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四个人,三个晚上……”我终于看清楚老犟的表情了。除了愤怒还是愤怒。
“记的还蛮清吗?那多少次你老婆说了吗?”王干事一脸淫贱。
“哈……可能当初她只顾享受,忘了记次数了。”另外的那个人补充着。
“你妈知道……”老犟的声音不大。却令那两个人后退了两步。
“你咋骂人啊。”
“就是,农民的劣根性呀……”
两个人一起指责着老犟。老犟眯起眼睛,雪太大了,又有风,他突然感觉有点冷。裹了裹早就脏兮兮的军大衣,再抬头望了一眼前面的路。应该快到路口了,过去路口,县城的车半小时一趟,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后,自己就能坐到县政府的大门前,那里就没有雪也没有风了。
两个进村的人也不再搭理老犟了,他们小心翼翼从老犟的身边绕过,前面有老犟走过来的脚印,他们就不用再担心脚下了。刚踏上这条道的时候,王干事就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下沟壑,幸亏同伴拉了自己一下。他回头看了一下老犟,想提醒他注意脚下的石头,但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今天去县里被几位领导狠狠的训了一顿,说那么一点芝麻蒜皮的事,竟然一直搞不妥,你们是怎么做干部的,怎么做思想工作的。老犟这样一直闹下去,对那几个直接参与此事的官们影响不好不说,也直接影响县里整个领导班子的形象,更影响你们切身的职位升迁。说这些话的时候,县领导慷慨激昂,好象老犟就是一反叛分子,就是一不良农民。
正想着,他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哎呀”,间杂着自己熟悉的咳嗽声。他回过头,看见老犟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一晃,白闪闪的一晃,突然不见了。
王干事挥手甩了甩头发上的雪,和同伴又相互对望了几眼,然后沿着老犟走出来的痕迹向王店村走去,这时,他隐约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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